第一百零七章 凉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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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心翻了件湖绿的衣裳出来为我穿上,把头发拢好,一路扶着我而去。 我居住的地方离德王的寝殿的路不近,我身子虚弱,少不得走走歇歇,走了良久方到。门口立着两个婢女,看见我,耷拉着脑袋道:“辰王妃来了,奴婢这就去禀告。” 一个婢女掀开了帘子钻了进去,不一会儿出来轻声道:“王爷请王妃进去。” 我轻轻点头,轻声道:“我进去瞧瞧。”又道:“你就在这里。” 月心点点头:“是,奴婢知道了。” 我点头。 殿里疏疏朗朗,只摆着几件金柚木家什,除了书还是书,墙上悬挂着各色名剑。 他撑着头半睡着,容颜有病中的憔悴支离。一身素白的寝衣,领口有素净的起伏的柳叶纹。一头乌发缓缓而下,手中半握了一本经书,正仔仔细细的看着。 阳光浅薄如纱,有一点点桃红的颜色,阳光隔着帘帷照着他的脸,有微微的柔和的光芒,那种光芒,在室内晕染开来,有一抹的白色温和而又自若,这样的他,我从未见过。 我轻缓走近他。步子很静,但他还是发现了,抬头,“来了么?” 病中一点含糊的记忆,那个抱在我在冷风中的男子,冷与热的交替,就像此刻,想要靠近却又疏远。那青丝掩盖之下,到底是怎样的一张脸啊,现在我终于看清了。 “打扰你了么?”我轻声道,抚了帘子进去。 他放下手中经书,忙迎了过来,压低了嗓音,轻咳了两声儿,掩嘴而道:“你是过来与本王道别的吗?” 我别过头去,窗下的长案上供着一盆文竹,叶若层层青羽翠云,纤细秀丽。我将一些歪枝扶了扶正,我没有再去看他,他的眼中有一抹悲伤,我看不透,更不想去琢磨,我唯有回避,逃避着一切。 我是不是与这文竹一样无情,可是,人非草木啊。 我看着文竹,心底无限宁静。他的话敲击在我的心上,我点了点头,“已经麻烦王爷多日了。” “你好了吗?” 因为月心的话,我只觉得他整张因病而黯淡的脸毫无生气,与那糊窗的宣纸一样煞白,鼻尖隐隐闻到殿中有淡淡中草药的味道,清香袭人,却又不浓郁,只觉得很舒心。 我含笑,“承蒙王爷的照顾了,如今已经好多了。” 他握一握我的手,“手还这样凉。” 我习惯性的抽回手,“我体寒,是这样子的。” 他怔了一怔,喃喃道:“以后还是要多注意调理,体寒不太好。” 他的话似乎有些深意,我嘴角含了浅浅的笑容:“你怎么了?” “没有!没!什么”他倏转身,“没有什么。”他静静看着我,目光中情深无限。 他低低的语气如温柔明亮的光线,“其实你病了挺好。” 我低头,哑然,低眉思绪了一阵子。他又急道:“我没有其他意思,也只有这样,你才能在这静静待在我身边,这样静静,突然觉得现在挺好。” 他厚实的手心牵起我的手,这次我没有缩回,他又道:“阿玺,有些话,我不想说,不想让你为难。但是我希望你记得,还有我在。” 窗外的太阳明晃晃的,有片刻慌花了我眼睛,笑容随即僵硬,生硬的从他手心里逃脱而去。 “一直会在么?”我心下悲凉,开始胡言乱语来。 他郑重点头:“嗯。” 我抬头,双目凝视着他,我似乎从来没有这样安安静静的看过他,唯有第一次的相逢,一次宫宴上,那躲闪我目光的眼睛,而今日正目不斜视的直视着我,目光交汇,过往点滴全部被牵起,他是怎样的一个人,我似乎从来没有心思却了解,而现在,眼前的这个人,他的话,我心底竟无半点的欢喜,我只晓得,承诺,是这个世界上最无力的事。 却又最动人。 曾经啊,也有那么一个人许下了诺言,可是,又有什么用。 我依稀记得,城外暴雨夜,他紧紧相拥我,温和道:唯有你。 眼眶片刻湿润,但我生硬的扬起一抹笑容,嘴角勾了勾:“那我问你,你的身子到底怎么了?” 他侧目,躲去了我目光:“没有什么。” “没有什么!为什么要躲我!”我追着质问。 “你身子不好难道不是么?那一道箭伤终究是给你留下顽疾了不是么?现在还......” “够了!不要再说了!”他突然打断了我的话,“这些不关你的事。” “你告诉我,到底是什么毒?我给你想办法。” 我一急,紧跟了他的步伐,他转身过来,我猛地撞在他怀里,他顺势将我搂在怀里,我不敢挣扎,生怕拉伤了他背上的伤口,唯有不不动,暗自低头,他低喃:“你是在为我担心吗?” 我抬眸,见他的嘴角微微勾了勾,“其实没有什么大碍,不过是当时的箭上抹了毒药,体内有些余毒未清,太医说了,慢慢调理即可,你不必为我费神,但你有这份心,我很开心。” 我想要推开他的手,忽然就那么直直的垂下,侧目看着窗外炎炎烈日,夏虫乱鸣声不断,扰乱了我所有思绪。 这时有细碎的步子响起,德王知礼的放开了我,帘下映着一个婢女恭恭敬敬的低着头,轻道:“辰王来了,正在前厅候着。” 辰王!我骤然听见这个名字,心头大震,仿佛是无数雷电一同闪耀在天际,轰然一片。玄清也微微变色,道:“辰王怎么来了?” 我茫茫然提裙子走了起来,道:“我现在还是离开了。” 德王急道:“你先等等我,我去去就回来。” 我旋即镇定下来道:“王爷,我身份尴尬,的确不能留在王府内,待会我就和月心从小门离开。” 我二话不说,立刻避退了出去,连他一句离别的话都来不及说。 我想,我在害怕什么?是害怕被辰王发现我在这里?是怕玷污了德王名声?还是怕他误会什么? 仅仅是他的一个名字出现,在瞬间攫住了我所有的意识。我紧紧扶着月心的手走着,只觉得酸楚而头痛。他终究是我生命中不能提起的人。
只听到自己的心脏,砰咚砰咚,一下比一下跳得更急,一颗心几乎要跳出腔子来,“快走,离开这里。” 我内心的软弱与伤怀纠缠郁结,如蚕丝一般,一股股绞在心上,勒得那样紧,几乎透不过气来。 片刻,我仰起头,扶着月心的手,缓缓摇头道:“姑母,我真的错了么?”我缓缓低首,小心隐匿好眼角的泪珠,声音没有一丝温度。 他依然微笑,眼中却泛出一抹悲凉:“你方才说这话时,不是这样的。” 我的手指攥紧如雪的衣裙,仿佛手里攥着一把冰冷的雪,紧紧闭目,都说,都过去了,难道真的能过去么? 夜里,药汁的苦涩凝滞在舌尖,挥之不去,此刻偌大的侯府只有我与月心二人。 刚一回来,月心一人忙上忙下收拾着,这屋子一月多没有住人,没有了爹娘,平日里也没有什么人收拾,竟然蒙上了一层灰,这是月心坐在地上,喘了一口气:“终于安静了。”她撑着头,瞅来瞅去,我皱眉道:“怎么了?” 月心仿佛松了口气,拍着胸口道:“奴婢觉得哪里有些奇怪,但想不起来了。”月心说完,把一颗糖渍梅子放到我口中,道:“药太苦了,王妃吃颗梅子去去苦味吧。” 我含着梅子,静默片刻,含糊道:“记不起就不想了吧。” 我伏在桌子上,小趴了一会儿,看着我从前抄写的佛经,整整齐齐的叠放在一边,心头一热,我的孩子,他那样可爱,我很冷漠吗?所以要让我失去一切。 我提起笔,笔尖还未落在纸上,倒是一点一点的眼泪在纸上渲染开来了。 我疲倦地垂头,趴在桌子上默默垂泪,这时,月心惊呼一声儿:“王妃,奴婢想起了!那晚王妃高烧,直含着热,奴婢就把窗户打开通风,风一吹,桌上的纸杯吹落的满屋子都是,又赶着德王来了,奴婢还未来得及收拾,就看着德王抱着王妃离去,也赶着跟上去离去!”月心揉了揉脑袋,百思不得其解:“那这屋子是谁收拾的?奴婢回来的时候这些纸摆的好好的啊。”说着月心指了指那厚厚一叠的佛经。 “你是说有人来过?” “嗯。” 第一时间,我想到的人是亦尘,可真的会是他么?我已经无暇去顾忌那么多,月心倒是急得团团转,又忙来忙去,一阵倒腾后,笑笑:“好在什么东西都没有丢。”她挠了挠脑子:“那到底是谁呢?” “月心,我累了。”我只想好好睡一睡,睡得死沉不要有任何知觉。 月心不敢再说,扶了我去床榻上,轻柔为我盖上被子,悄悄退了出去。 我看着帐子内,那熟悉的花纹,眼角有湿润而下,亦尘,我便逃不开有他的生活么? 心头一酸,翻身睡去,去陷入一阵一阵的回忆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