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丑颜面世
“庶孙秦凌玥敬献《法华经》三十二品手抄卷，恭祝祖母福寿绵延，永生康健！” 言笑晏晏的厅堂忽然被这一道突兀而又清冷的铿锵之音砸中，众人面上挂着的笑容随之猛然一震，僵硬在唇角。 “砰！” 不给任何人瞬间反映的机会，那声音的主人却已经是扑身跪地，将额头重重的磕上碧玉翠石的地面，俯身不起，众人的身子因那沉闷如雷而又尖锐刺耳的磕头声所惊，晃了晃！ 一瞬间，屋内萦绕的欢声笑语与美食佳肴的香甜之气皆被冻结，连游离的空气似乎也被凝固，隐隐窒息。 如此重的力道，想必那脆弱的额际已经是被磕出了血迹。 而跪在地上的孱弱身影，却是仿佛感觉不到一丝的疼与痛，瘦弱干枯的双手倔强的高举于头顶。 在她手中托举的是她苦熬一冬彻夜不眠而誊抄的经文，那密密麻麻散发着墨香的文字无一不在乐善好施的诉说着佛家人的慈悲心肠与普度众生。 秦府国公夫人一心向善，吃斋念佛，最是心慈手软。 试问，如此诚心向佛之人，又岂能在这自己盛世庆筵之上雷霆震怒，拂了这位跪在她脚底而手捧佛经虔诚敬奉的儿孙？ 她赌，纵然老夫人怒她，却也不会碍着满座的宾朋与皇家贵室咆哮满腔之愤！ 果真，端坐于紫檀螺钿鸿福祥云太师椅上的国公夫人沈氏，慈眉善目的眼僵硬的动了动，飞快掩饰掉眼睑之下的眸底逐渐翻卷沸腾一股褐色的暗流，和蔼可亲般颔首微笑。 老夫人身着了一套暗红色福禄双全绣大朵金丝长寿菊的织云锦，发丝银白如雪，额间坠一翠绿碧玉，这会儿她双颊泛着微微笑意，满目的笑容远观而望竟是像极了墨画中寿星模样。 “玥儿有心了，当日祖母不过是随口一说要将这《法华经》誊抄一本供奉与祠堂，没想道你这丫头倒是听进去了心里。玥儿这份厚重的孝意，实在是熨帖祖母的心。” “来，快坐到祖母身边来。” 老夫人笑眯眯的朝着跪在地上的秦凌玥招手，而她口中的一番话更是令秦家人醍醐灌顶！ 秦凌玥？ 这个已经模糊到快被秦府上下之人忘记的名字，忘记的人，就这般突兀冷硬的出现在秦家人的面前，着实令人震惊！ 秦凌玥，那个六年前随着一场毒杀而被囚禁在秦府冷院的庶出四小姐，她竟还活着 秦凌玥还活着，那么六姨娘呢？ 位于老夫人下首而坐的青衣锦袍男子，忽而眉峰一蹙，他紧紧盯着地上那道弱小的身影，缄默。 尘封多年已久的记忆霎时间犹如决堤的洪水一时间冲刷而来。 秦凌玥，这是他的孩子，这是他与六姨娘的女儿…… 亦是曾经，他一度将她捧上天宠爱的女儿，然而一场毒杀，赤裸裸的证明了六姨娘的心怀不轨，也葬送了这对母女在秦府苟活的权利！ 秦渊紧蹙的眉峰越发凌厉，想到当年他险些死与六姨娘之手，他愤恨的手指隐约握成铁拳！ 堂堂东离相国大人竟险些丧命与枕边人之手，这对他秦渊来说无疑是最大的讽刺！ 此刻的他只想大手一挥，令奴仆将秦凌玥拖出去乱棍打死！ 然而，老夫人身边的宋嬷嬷却已经是将秦凌玥扶起身来，二人的衣角从秦渊眼前拂过，引得他心头一颤，他眼角忽而犀利的扫过周遭席间宾客，见众人面上皆是一脸趣味的盯着这突然冒出来磕头献贺礼的人。 见到这番场景，秦渊才意识到倘若方才自己一怒之下将秦凌玥拖出去打死，今日的寿宴定然会引起一场轩然大波。 在国公夫人寿宴上杀人，无疑是等于当众抹黑了秦府的门楣，明日早朝定会遭到百官弹劾，他身为相国，位高权重，不能有任何的过失与把柄落在他人之手，流言猛于虎，不可不谨慎而行。 紧握成拳的手微微松了松，暗道是自己冲动了，论临危不乱处事不惊，他倒是输了老夫人一大截。 随即，秦渊儒雅清秀的面容上浮了一丝虚笑，迫使自己抬眼去看秦凌玥。 明亮的烛光打在她一袭浅绿绣粉荷的水波纹的罗裙之上，映衬着她身量纤长，株株粉荷高低错落绽放裙裾活色生香，几片翠绿荷叶上用银线勾勒镶嵌着十几颗拇指大小的珍珠，远观而望仿佛似碧荷上绽放的晶莹水珠，晶莹璀璨，令人瞩目。 寒冬腊月时节，她这一身的装扮倒是令人生出夏日清凉与荷间采莲的恍惚之感。 秦渊心中一晒，念道她到是个心思聪颖的，出自冷院却不忘给自己贴身金装，让人相信她是秦府有脸面的小姐，那十几颗珍珠个个可都是出自南海的珍品…… 她从何而来？ 秦凌玥自顾自的坐在那里，仿佛是有些羞涩又有些胆怯的一直低着头，两眼直勾勾的望着自己的脚面，仿佛要在上面盯出一朵花来才肯罢休。 事实上，秦凌玥从一进门便未曾抬脸。 即便是不曾抬脸，她却也能清楚的感觉道此刻一道阴冷毒辣的目光正射向她，那眸光咄咄逼人仿似地狱里钻出来的鬼火，誓要将她烧成灰烬！ 无人看见的光线里，秦凌玥裂开嘴，笑了笑。 秦府嫡出大小姐，秦微，此刻正是手捂胸口，脸色泛白。 呵，这裙子由景宁斋做好送往她院子还没过三日便不翼而飞，没想到此刻竟穿在了这贱人的身上！潇湘苑的一干丫鬟婆子白挨了三十板子！ 秦微身边侍奉的丫鬟见在自家小姐脸色惨白手捂着胸口紧紧不放，便是知道小姐的病疾又犯了，忙从身上掏出青色瓷瓶，倒出一颗药丸递出去，随后巧妙的用身形挡住了秦微吞药的一幕…… “世人只道秦府有三位千金，个个容貌倾城，不想相国大人竟还有一女，今日有幸能在老夫人寿宴上巧遇，不知能否有缘见一见令媛的天人之姿？” 这醉意熏熏幽幽站起来摇晃着酒杯的人正是三皇子轩辕宸，被东离帝封为襄王。 翠玉冠，月白撒竹叶青暗银纹锦袍，身量修长，此人长相七分魅三分妖，冰雕玉刻的俊颜上，一双吊梢的桃花眼上挑曾寻遍东离帝京秦淮两岸，玩遍青楼尽数风月女子。 襄王殿下最是风流，可传言中这人也最是阴鸷无情。 眼下，他开口，便是无人能阻止。 众人跟着唏嘘，相府三位千金容貌皆是不凡，兴许这位不曾露面的小姐容貌堪比‘簪花美人’秦微更甚呢？ 不然秦府何故将一个庶女这般藏着掖着？ 酒过三巡的男宾客，多半是醉了，脑子也不受控制的去遐想万千去，不少名门公子哥也忍不住一探究竟…… 轩辕宸手中的金樽更是三三两两摇晃不堪，碧色凌光佳酿中倒影着他一颗醉酒荡漾放浪的心，还有那吊梢微凉的含情眸。 然，这份好奇心对秦家人来说，当真是一块烫手山芋！ 一瞬间，不曾开口说话的秦夫人苏青瓷忽然面色一沉，冷如寒霜，手中自打秦凌玥一出场便绞着的帕子在这一刻终是被她‘嘶’一声扯成碎片…… 大小姐秦微惨淡的脸色，似乎更加白了三分…… 二小姐秦琪把玩腰间流苏坠子的手徒然一紧，竟是硬生生将那坠子扯断…… 三小姐秦涵眨了眨一双黑亮如玛瑙的眼眸，将装满期待的眸光团团笼罩在秦凌玥的身上，仿佛对她的容貌亦是十分好奇，但这份好奇之中却是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讥笑…… 只是，当朝皇子，襄王殿下的要求，谁敢不从？ 自诩与众位皇子交情甚好的秦府大公子秦斌，一袭富贵紫衣，玉树临风缓缓临桌而起，薄而晶莹的唇浅浅勾起，风雅一笑。 “四meimei倒是不用这般羞涩掩面，不妨落落大方的向众位宾客见礼一番，也不枉祖母对你这般爱怜。” 秦斌。 秦府嫡子，人如其名，文武双全。 他身着紫衣，头戴玉冠，目朗如星，剑眉横飞，薄唇抿笑，举手投足间皆是自成一派的风流倜傥，一颦一笑间尽是精美绝伦。 他这风雅一笑，又不知俘获了在座多少女子的芳心。 秦凌玥听的秦斌温润如玉的声音传来，不禁眉眼弯弯，笑的更加邪魅。 这位传闻中性情温和，文质彬彬，如玉石般高贵的大哥，怕并不是如传言中如此神圣纯洁吧？ 不然他何以在一瞬间思其关键所在，为保护秦府的脸面而开口如此亲昵的唤自己一声‘四meimei’ 四meimei？真是亲近呢！ 对于六年不见一面将她已当做死人远去的陌生身影，他却是能这般脸不红心不跳亲切的唤一声‘四meimei’，将兄妹情谊演绎的如此淋漓尽致，当真是令她秦凌玥佩服！佩服！ 不知情者恐怕是当真会以为，她秦斌对这个meimei的照顾是极其好的吧？ 呵呵，可惜一切都是假象，在过去的六年里，秦府有哪一个人将她与娘当做人看？ 他们也不过是怕她在这场寿宴上闹出什么事端来才故作亲切吧？ 祖母如此，她爹也是如此，这位大哥更是如此！呵呵，真是可笑！ 娘早就说过，秦府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不许她踏步这深宅大院的勾心斗角诡计浮沉，可如今她来了，从踏入这寿宴的第一步，她便没给自己留下退路! 三天前，她在娘的坟头上曾发血誓。 这一生她必当倾尽所有，将秦家人一一屠杀！ 那些曾经污蔑与践踏，毒打与谩骂她的人，都要付出鲜血的代价！ 冷如冰霜雪剑的恨翻滚在她心尖，而她的唇角却是张扬起一线璀璨的笑，她缓缓抬起头，露出那一张被发丝遮挡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