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风波不绝(二)
慕流云坐在一块大松树旁边的石台上,这个石台有些像他在清风阁时经常坐的那一个,平坦宽阔,并且被雨水冲刷得很干净,身后不远处还有石桌、石椅和凉亭,颇有几分雅致。【】 但这处适合听风赏雪的所在,却是建在听泉山庄北面的陡峭山崖上,根本没有可以上来的路,只有轻功相当好的人才能来到这里,是个足够清净的所在。 他喜欢这样的清净。 眼看着夕阳一点一点地沉入地平线,慕流云终于意识到自己已经干坐在这里发呆了很长时间,他慢慢地吐出了一口气,收起纷乱的心绪,打坐调息开始运功。 运功几周天之后,他感觉到有人自峭壁飞身而上,来到了他的身后,便收了功回头看着来人:“叶庄主。” 叶海温厚地笑笑:“是不是打扰到道长练功了” “无妨。”慕流云淡淡道,“有事吗” 叶海摇摇头:“没什么事,只是今日天都黑了也不见道长回来,那个叫张驰的小伙子很是挂念你,托我出来帮着找找。听说道长喜欢清静,我就估摸着道长应该是往这边来了。” 慕流云表示知道了:“我稍后就回去。” “好,此处夜晚风大,道长下山时小心着些。”叶海说着就要转身离去,慕流云却叫住了他:“叶庄主。” “嗯”叶海停住了脚步回头看他。 “我有些话想要问你。”慕流云的语气中带着些迟疑地说。 叶海就温和地笑:“道长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慕流云一时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沉默片刻之后他才开了口:“庄主和叶归尘,是契兄弟的关系吗” “差不多吧。”叶海温厚地笑笑,并不因为他的直白而感到生气。 “那为何不能与人明说呢”慕流云疑惑道,“你们在顾虑什么” “说顾虑到也谈不上,流言蜚语虽然不至于伤人根本,但终究是听着令人烦心,能免则免吧。”叶海笑道,“我看你和张驰小兄弟之间也是关系非浅,你们似乎也没有与人明说的打算” “我们的关系毕竟是不一样的。”慕流云轻轻地叹了口气。 “看样子,道长是为了这方面的事情感到烦心了。”叶海就在石桌旁边坐下来,“我毕竟是过来人了,便倚老卖老一回,看看能否为道长答疑解惑吧。” “那就有劳了。”慕流云也坐下,皱眉有些为难地说,“此事千头万绪,我也不知该从何说起。” 叶海就引导地说:“道长说你们的关系和我们不一样,不妨就说说看,道长觉得其中究竟有何不同” 慕流云皱眉道:“我一开始以为我们之间应该是最简单的关系,高兴就在一起,不高兴就分开,可是后来却发现其实事情并不是那么简单。” “哦所以呢。”叶海耐心地鼓励他继续说下去。 慕流云组织了一下语言:“我现在越来越在意他,看到他跟别人太亲密就生气,可就算生气,仍是舍不得与他一刀两断,这让我感觉很不安心。” “这并不奇怪,本来就应该是如此。”叶海笑笑说,“感情是一种极难把握的东西,也正是因为它如此脆弱善变,相处的时候越是愉悦,人心底就越是容易患得患失,恨不得对方眼里只看得见自己一个人。年轻的时候,我也经历过这样的心情。” “所以大家都是如此吗”慕流云皱眉,“那么,将来呢” “将来” “我不知道我们将来应该如何。” 叶海摇摇头:“将来的事情谁也说不准,能够把握住眼前就算不错了。” “我明白,但至少应该有个计划和目标。”慕流云说,“寻常男女若是两情相悦,最终的目标无非是结为夫妻,生儿育女,成为一家人,可我们不能以此为目标。我不知道男子之间应该如何,结为契兄弟算是成亲吗” 其实这个问题与其问一个外人,还不如直接去问什么都懂的张驰比较好,但是慕流云总觉得在这件事情上,张驰也未必会跟他说实话。 “名分其实并没有那么重要,而且契兄弟在许多人眼里可不是什么好话啊。”叶海疑惑道,“不知道道长为何要执着于成亲一事” “我以前从未听说过这种事,也不知道别人一般会怎么做。”慕流云实话实说道。 “原来如此。”叶海点头道,“据我所知,其他像我们这般的人,有的结为契兄弟公然出双入对,有的各自娶妻生子,私下里继续来往,像我们这样过自己的日子,不让外人知晓的应该也不少,关键还是看道长自己想要如何。” “我也不清楚。”慕流云目光空洞地看着被月光照得发亮的石桌,“平时如果有所疑惑,我多半会听凭本心去做,可这件事情我想了很多天,也想不清楚自己想要什么。我并不想离开他,又担心即使现在可以好好地在一起,将来仍是免不了分道扬镳各奔东西,我们之间即无名分,又无儿女,哪天说断也就断了。” “年轻人总是容易为将来感到迷茫。”叶海笑着摇摇头,“可实际上,人的一生也许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长。” 慕流云惊讶地看着他。 叶海缓缓道:“最初我和归尘在一起的时候,也是想得太多,成天在考虑一些诸如我们能不能在一起,这脆弱的关系能维持多久,他以后是否会厌烦我,我自己的心意又会不会变之类的事情,顾东顾西畏首畏尾,总觉得困难重重,都不敢去想我们能有什么将来。而你也知道,那个年代兵荒马乱的,不似现在这般安稳,我们好几次都险些阴阳相隔,我才明白,与其去考虑那个遥不可及的将来,还不如好好珍惜现在的日子,因为不管你愿意不愿意,有没有准备好,每一天都有可能是我们的最后一天。” “每一天都是最后一天”慕流云若有所悟地重复道。 “是啊,就像昨晚,如果张驰小兄弟的反应稍微慢上那么一瞬,兴许等你出关时,就只能见到他的尸体了,真到了那个时候,你所考虑的将来又有什么意义” 看慕流云一副若有所思的神色,叶海温和地笑笑,继续说:“我想通了这一点以后,便再也不管我们以后可能会如何,只把每一天都当作最后一天来过,结果不知不觉,就已经到了知天命之年了,而我们依然在一起,依然是这么不伦不类、无名无分,但是恩爱如初。如果道长迷惘的是你们将来会如何,也许这就是道长想要的答案。” “我明白了。”慕流云诚挚地谢道,“多谢。” “不必客气。”叶海笑笑说,“我们经历了太多不堪回首的波折才走到一起,若我的这些陈年经历能让你们这对年轻人少走一点弯路,那就再好不过了。” 慕流云直到深夜才回来,张驰已经睡下了,慕流云就没有叫醒他,又独自想了许多事情。 第二天,张驰早早就去了后山,当慕流云在后山找到他时,他正坐在一堆新坟前面发呆。
叶海也敬佩这些士卒的英勇,划出了后山的一片坡地给他们作为坟地,让这些将士们得以入土为安,特别时期也不挑什么好时辰,昨日傍晚死者就已经在后山安葬完毕了。 “流云,你起来了。”还是张驰先看到了他,主动向他打招呼,“吃早饭了吗” 慕流云点了点头:“你在这里做什么” “来送我弟兄们最后一程。”张驰身上仍然穿着某个同僚的衣甲,或许以他的身份来说这样做并不合适,但他仍然希望至少在此时此刻,自己可以看起来像是这些人当中的一员。 慕流云也不说话,就站在他身边陪着他,张驰就开始絮絮地说:“将军今天早上醒了,他说随后要亲自向你道谢,将军虽然位高权重,但是人很随和的,不用跟他拘谨什么礼节不礼节的问题。军师也醒了,叶归尘说他救治得太晚,会留下四肢无力的后遗症,但至少命是保住了。附近州府的军营已经给了回信,两天之后就会派大队人马前来接应将军,军师希望你能留下来随大军一起去南疆,这样行进速度会慢些,也比较吵,只怕你不会喜欢,但是将军现在是红莲教的眼中钉rou中刺,离不开武功高手的保护,秦楚已经不在了,亲卫队又死伤过半,现在只能指望你了。” “嗯。”慕流云应了一声。 “我就知道你人好,准会答应的,有了你这句话,秦楚也能走得安心了。”张驰感慨地看着眼前的墓碑,慕流云就近距离观察着他的表情:“你不要难过。” “啊”张驰转头看着慕流云,随后轻轻地笑了笑,“你是在安慰我吗别担心,我没事的,这种事情我们早就习惯了。” “习惯了”慕流云惊讶地重复道。 “嗯,过去我们深入草原和鞑子作战,几乎每一天都在死人,死在哪就葬在哪,有时候连个埋骨之地都没有,相比起来,这儿依山傍水,其实是个不错的归宿。” 慕流云不说话,只是表情有些复杂地看着他,张驰有些不自在地移开目光看着脚边的杂草:“也许你会觉得我这样想有点绝情,不过我们都是这样的,如果每次有弟兄战死,我都要哭上一场,就什么事都不用干了,假如这次死的是我,我也不会希望他们在我坟前哭唧唧的。” “我不会让你死。”慕流云突然说。 张驰一愣,看着慕流云那一贯认真严肃的表情,只觉得整个心都酥软了起来,甚至脸上都开始发烧了,他抓抓头尴尬地笑了声:“突然说出这样的话,会让我忍不住想亲你的。” 慕流云的回应则是揽过他的脖子,轻轻地一个吻落在他的嘴角。 张驰像一尊雕像一般僵住了,在慕流云放开他的时候,他一把抱住了对方的身子,用力得身上的甲片都勒疼了彼此:“流云,你不生我的气了” “嗯。”慕流云轻轻地应了一声,他听到张驰的呼吸近在耳畔,语气里充满了委屈,刚才还是铁骨铮铮的男儿,此时却仿佛一只被抛弃的小狗:“以后不要不理我好不好,这些天我的心里就跟火烧似的难受,你再不理我,我都要发疯了。” 慕流云感觉张驰心上的这把火似乎都要烧到他身上来了,好不容易清静下来的心又开始躁动不安。 但这种感觉并不讨厌。 他也抱住了张驰的背,脸上出现了罕有的温柔笑容:“嗯,我尽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