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 急转直下
在遂宁的所有人,都没料到接下来几天局势会转变得如此之快。 一切的开端,似乎都要从公输家援军到达遂宁城的那天下午说起。 就在秦良玉前去迎接鲁通天等人的同时,搜查张献忠下落的白杆军在一间荒废的住宅内发现了一名面目陌生,赤身露体的男子。这名男子神志似乎有些失常,口中念念有词,不停地说些类似宗教预言的话语,面对着白杆军那锋锐逼人的兵刃也并未有丝毫惊慌,而是乖乖地听从白杆军士兵的命令,行动迟缓地走出了藏身之处。 白杆军只道他是个疯子,因此并没有给他戴上镣铐。他们有自信的理由,毕竟他们人多势众,又手持刀剑,一位手无寸铁的疯子想必掀不起什么波浪。 但这位疯子疯得有些异常。 他一走到屋外,望见了那白晃晃的阳光,立即吓得面无人色,狂叫一声,身子撞向一旁的长戟。 持戟士兵猝不及防,长戟直直刺入那疯子胸膛,自他背后穿出。随后那疯子口喷鲜血,神色欣喜地大声叫道:“七杀神君,我已献上祭品,向您请求,杀,杀,杀光他们!” 士兵突然遇上这等变故,自是心中惶恐莫名,还未回过神来,那疯子竟然拖着那长戟,飞快地奔了起来。 “快追!”那位代替秦良玉行使指挥之职的将领霎时醒悟过来,如此下令道。于是白杆军士兵立即争先恐后,向着那疯子追去。 那疯子受了致命重伤,居然仍跑得如同骏马一般,待得奔到一间大院门口,陡然一个转折,撞破那院门,向院内蹿去。 只听院内一阵兵荒马乱,愤怒的粗俗俚语不绝传出,等白杆军赶到那大院,推门一看,只见那疯子侧身卧倒,双目圆睁,一动不动,周身遍地是血,手中拿着那柄长戟,竟然已经将之自胸口拔出。而除了他胸口的创伤之外,喉管处还有一道伤口,极深极长,使得他脖子与头颅仅以rou丝相连。 疯子周围围了数十人,均身着银色甲胄,神色紧张,赫然便是关宁铁骑的士兵,不过他们银甲之上喷满了血迹,形貌看起来颇为骇人。 白杆军将领上前询问经过,一名关宁铁骑士兵答道:他们听吴三桂号令,在此大院内休憩,忽然这疯子匆匆闯入,神色癫狂地拔出胸口长戟,狂乱挥舞,连伤数人,众士兵奋起反击,终于将他喉管割断,就此死去,而杀死这名疯子的正是答话的关宁铁骑士兵。 白杆军众将脸色难堪,毕竟这是由于他们的疏忽,才让疯子逃跑,还导致友军受伤。最让人羞愧的是:居然还是由友军下手,除去了这名疯子。秦良玉知道了,定会好生责骂。 于是他们表达了歉意,将那疯子的尸体收敛,仓促收队回营,向秦良玉如实汇报。而秦良玉那时正在招待鲁通天一行,听得此事经过,虽然心下恼怒,但当着这么多大人物,毕竟要顾及下属颜面,于是训斥了几句,又向吴三桂诚恳道歉,便将此事揭过了。 众人本以为此事只是个插曲,也就到此为止了,谁知之后竟惹出老大事端。 ———————————————— 鲁通天安置好鲁家府兵,便急吼吼地开始找寻鲁管仲及叶浮香的下落,柳如是也有心找寻萧藏獒,便陪同他一齐搜寻,谁知找了一个下午,不仅没有找到所要寻找之人,回到住处发现竟连张全蛋也失踪不见。此时夜色已晚,两人只好作罢,等待天亮再行找寻。 到了夜间,令所有人都难以置信的情景出现在众目睽睽之下。 彼时正是子夜,本是万籁俱寂之时,忽然之间,一个惊天动地的吼声划破夜空,将所有人自睡梦中惊醒。 那声音像是象鸣,又像是虎啸,其中充满了暴戾愤怒之意,仿佛发声者怨气滔天,以此向着上苍发出宣泄。 柳如是立时就分辨出这正是前夜自己所听到的声音,心中惊慌,连鞋也来不及穿,赤着双足奔到窗前,向那声音方向望去。一望之下,立时身子发僵,惊恐之意在脑海中翻腾。 不光是她,几乎所有看见这一幕的人皆是同样反应。 只见一百尺来高的赤身巨人,正捧着个巨大的石碑,站在遂宁市中心最为空旷的广场之上。他脸上全无口鼻,生有七只眼睛,皆泛出红光,如似滴血,不知适才那吼声是自何处发出。全身上下肌rou虬结,犹如岩石,在月下隐隐反射出蓝光。 那巨人沉寂了一会儿,忽然将那石碑重重往地上一插,直震得所有房屋摇晃不止,咯吱作响,几乎便要坍塌。同时那石碑激起无边烟尘,将那巨人身形遮蔽。 柳如是尖叫一声,捂住双耳,蜷起身子,缩在床下,瑟瑟发抖,只觉惊恐万分。忽然之间,她摸到了腰间那柄藏獒给她的短剑,陡然想起昨夜与萧藏獒抱在一起的场景,又觉心中一阵甜蜜,脸上发烧,于是将那短剑捧在手心,心中慢慢安定下来。 “这臭藏獒,躲哪里去了?为了赖账居然做起了缩头乌龟。等找到了他定要好好训斥于他。”她这般想着,不觉自怜自艾,轻轻抽泣。 待得尘埃落定,晃动停止。柳如是再度起身,透过窗户向那巨人方向望去,只见那巨人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地上则竖着一个巨大的石碑,月光洒下,显得那石碑神圣无比。 第二天一早,柳如是来到那石碑处,仰望那石碑,只见那石碑上刻了七个斗大的“杀”字,其中两个呈现红色,另五个则显白色。 那杀字上的红色颜料似乎刚刚涂上,尚自未干,正不停地滴下红色水流。柳如是上前摸了摸,放在鼻下闻了闻,登时一股腥气直冲入脑,呛得她头晕目眩。 她心中霎时浮现出一个字:“血!” 想到此处,她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转身想要逃离,却忽然感到一只温暖宽厚的手掌放在她肩膀之上。 她抬头望去,瞧见了钱谦益那和蔼慈祥的脸。 “如是,莫怕!有老夫在此呢。”钱谦益笑道。他的笑容自有一种令人安心的力量,仿佛父亲一般。 柳如是不再害怕,点了点头,将头依偎在钱谦益怀中,心道:“什么山盟海誓,花前月下,都是假的,世上真正不离不弃,不求回报对女孩好的男子,只有她的父亲。” 即便钱谦益并非她的父亲,而是她名义上的丈夫,但在她心中却有着一样的地位。 秦良玉很快也率人赶来,瞧见这石碑,登时恨恨下令道:“装神弄鬼,像什么样子,快快给我将这玩意儿铲除了。” 她令出如山,转眼间白杆军士兵便一拥而上,cao起铁锤铲子,对着那石碑乒乒乓乓地敲打起来。 时间很快到了下午,对于石碑的破坏工作进展缓慢,数十名士兵累得满身大汗,难以为继,但那石碑不过落下一些石屑,整体结构丝毫不见变化。 与此同时,在遂宁城东门附近,又发生了一件事情。 这件事似乎也是微不足道。 白杆军士兵与关宁铁骑士兵在共同进餐时发生了一些口角,继而互相动手,又发展成数十人的斗殴。将整座酒楼搞得一塌糊涂,几乎将能打坏的东西全打坏了。
秦良玉与吴三桂同时到场,喝住了兀自不肯停手的双方,随后命双方各站一边,开始了审问。 双方供词倒也一致,均说起因是双方在吃饭时提起了昨日死去的那名疯子,不过白杆军说那人仅仅是一脑子不太清楚的百姓,关宁铁骑则说那人是蓄意破坏的黑瘴军恶徒。 —————————————————— 当时双方的对话是这样的: 白杆军士兵(以下简称白):假如是张献忠手下,怎会如此不济?我等捉拿那他之时毫无反抗,束手就擒。正因为察觉他是普通百姓,我们才网开一面,未将他捆缚。 关宁铁骑(以下简称关):此人如此狡猾,故意装成顺从的样子,这才将你们骗过。我们与之动手时此人悍勇至极,绝非寻常百姓能够做到。 白(冷笑):你们这般说法,是在责怪我们看管不严啰?不过关宁铁骑妄称天下第一强军,居然被一受伤的遂宁城普通百姓连伤数人,当然面子上挂不住,只好将他说成是穷凶极恶的匪徒了。 关(恼怒):要不是你们蠢笨如猪,被他夺戟逃走,又怎会发生后来之事?况且当时我们正在休息,全无防备,这才被他打了个猝不及防。要说此人是罪魁祸首,你们便是帮凶。 白(恼羞成怒):你们是废物,还说我们是蠢猪?昨日要不是看在秦总兵面子上,我们绝不会向你们认错。等这雾散去,我们白杆军便大肆宣扬,就说关宁铁骑徒有虚名,连一介发疯百姓都不是对手。 关(怒气勃发):是不是徒有虚名,过来试试便知。 ……………… 如是两方面就打了起来。由于白杆军士兵人多势众,平时又长于马下作战,是以占了上风。而关宁铁骑人数不多,又不善拳脚,因此落了下风,一场斗殴结束,白杆军伤了十来人,不过皆是轻伤,无需救治。而关宁铁骑则伤了数十人,其中还有几人受伤较重,呕血断骨,不一而足。而受伤最重的要属昨日杀了那名疯子的士兵,此刻气息奄奄,生命垂危。 秦良玉脸色铁青,当即喝斥道:“自己人打自己人,太不像话。还毁坏酒楼,浪费粮食,传出去简直连明军的脸都被你们丢尽了。来人啊!”说罢,她一拍桌子,下令道:“传我命令,今明两天但凡参与斗殴之人一概禁闭,同时不准吃喝。” 吴三桂以为她的命令仅针对白杆军,当即拱手道:“秦总兵纪律严明,在下佩服万分。” 谁知秦良玉脸似寒霜,道:“我这命令可是包括所有参与斗殴之人,你的手下自然也在其列。” 吴三桂闻言大怒,道:“此事全由你手下挑衅所致,而且我手下受伤较重,如不吃喝,怎能养伤?” 秦良玉冷冷说道:“究竟是谁挑衅,众说纷纭,难以定论。但造成之恶果却双方皆有参与。尤其是现在大雾锁城,粮食本就紧张,这等糟蹋食物之人定不可轻饶。假如你再有异议,我便扣你们关宁铁骑三天口粮。看你们届时是否还有力气捣乱。”说完,她看也不看吴三桂,起身离去。 白杆军士兵一个个面带嘲笑,作出胜利者的姿态,离开了酒楼。留下吴三桂与关宁铁骑留在废墟之中,垂头丧气,仿佛打了一场败仗。 吴三桂抱着手中垂死的士兵,身子颤抖,双目中燃着熊熊怒火,咬牙道:“秦良玉,等老子出了这破城,定与你没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