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父王,你近来夜里是否常感喉咙干涩,咳嗽不止?” 一边切脉,夏侯缪萦一边沉声问道。【】手中脉象,浮大无力,乃是脏腑虚弱,阳虚气焰之症。 “是有这些症状……” 赫连武宸点点头,嗓音微哑,带出些细微的咳嗽,顿了顿,续道: “可是有什么大碍?那些个太医,一个个胆小怕事,只会一味唯唯诺诺,不肯跟孤说实话,开的药,又不见效……父王信不过他们,这才着煊儿让你进宫来看看,你可会嫌父王这个老头子太过狷介?“夏侯缪萦听他语气慈祥,且透出几分平易近人的抱怨,不觉对这高高在上的一国之君,又增多了些好感。 心下一松,不由笑道: “父王说的哪里话,父王这样信任儿臣,儿臣高兴都来不及,况且,就算没有父王的宣召,缪儿本也打算过几日央着阿煊进宫,来看父王呢……” 好吧,夏侯缪萦觉得自己的脸皮越来越厚了,睁着眼说瞎话的本事,也与日俱增。这不能怪她,正所谓近墨者黑,果然,跟那个无耻变态的赫连煊待得时间长了,她现在完全也沾染了他的恶习。 虽说这样的卖乖,对赫连武宸算是善意的谎言,但夏侯缪萦还是觉得有些心虚。忙不迭的转移话题道: “其实父王你不用太过担心自己的身体,只不过是近来天气太过干燥,所以夜晚就寝的时候,才会出现喉咙涩痛,咳嗽连连的情况……其实,除了太医开的一些润肺去燥的方子之外,父王不妨在寝殿里多放几盆水,这样的话,父王夜间入睡之时,便不会因为空气太过干燥,影响休息,又可以缓解喉咙的不适……” 赫连武宸点了点头,硬朗威严的脸容上,渐渐露出满意的神情来: “这王宫里的太医们,若是能有缪儿你一半的心思,父王也不需****捧着个药罐子,唉声叹气了……” 夏侯缪萦忍不住笑道: “父王再夸儿臣的话,儿臣可是会骄傲的……” 赫连武宸被她这小儿女的情态一逗,连心底这些时日来的种种烦郁,仿佛都有所消减,一时之间,只闻他浑厚而低沉的笑声,荡漾在略显压抑的宣室殿里,久久不能平息。 这样的秦侯,让夏侯缪萦不自禁的想到,在现代时,因为读书的缘故,只能半年多才回家一趟,偶尔老爸有个头疼脑热的,过后也总会像这般向她抱怨,颇有点讨糖果吃的小朋友的意味……是不是人年纪大了,都会渐渐的开始变得依赖儿女呢?就像小时候,他们曾经如此依赖着他一般呢? 心头一软,夏侯缪萦不由开口道: “父王不要怪缪儿僭越……父王心中,可是一直都有些抑郁心结,难以解开?” 闻听此言的赫连武宸,笑声一顿,硬朗脸容上,现出几分莫测的情绪。 夏侯缪萦不免有些心自惴惴,暗怪自己果然说多错多,完全忘记沉默是金这回事。 正当她自责不已的时候,却听秦侯沉声开了口: “何以见得?” 夏侯缪萦细细瞧着面前高高在上的一国之君,但见问出这话的他,不似有什么不愉,悬着的一颗心,不由松了松,大着胆子开口道: “儿臣只是看父王常常眉头深锁,脉象之中又有悲虑积中成郁结之象,这才有此一问的……” 听了她的解释,脸容威仪的秦侯,似并没有太大的波动,空气中转瞬陷入一种诡异的压抑的沉默之中,正当夏侯缪萦暗自懊恼自己说多错多的时候,却见他如有深意般的瞥了她一眼,然后缓缓开口道: “平日里,旁人就算是见着孤似有忧虑,也是绝不敢多问的……” 平平语声中,却有着藏也藏不住的淡淡萧索。 夏侯缪萦心中不由一动。历来高高在上的一国之君,莫不称孤道寡,也许这就是高处不胜寒的寂寞吧? “儿臣不懂得那些规矩,只是见到父王,就不禁想起自己的父亲……” 心底微涩,夏侯缪萦联想到自己,也许此生她都再也回不到现代,再也不能多见老爸老妈一面,不觉更多几分凄然: “虽然儿臣不能在父母身前尽孝,但在这西秦国,父王就是儿臣的亲人,儿臣都希望,父王能够健健康康、平平安安的,这便是做儿女最大的福分了……” 因是情之所至,她这一番话,落在旁人耳朵里,自是更显诚挚。纵使看惯帝王家的凉薄,此刻的赫连武宸,却也不由的为之动容。 “这番话,孤的炘儿,也曾经说过……” 幽惘的语声,瞬时弥漫在偌大的宣室殿里,面前高高在上的西秦国国君,在这一刹那,似喜似悲,坚毅脸容上,有层层不可抑的思念,绵延开来。 夏侯缪萦不由心中一动。 “父王说的‘炘儿’,可是七王弟赫连炘?” 一边小心翼翼开口问着,夏侯缪萦一边不自觉的去看秦侯的反应。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他口中的‘炘儿’,正是被派往南平王为质的赫连炘……也是他最宠爱的小儿子……脑海里却不由的闪过另一个男人的影像,赫连煊……虽然她对他们之间的关系知之甚少,却也听说过,在几个儿子之中,从小到大,他都似乎并不受宠……少年的他,可曾为此妒忌过?那样骄傲的一个人,即便心底再羡慕,也是不肯承认的吧? 思绪不知不觉的飘远。直到秦侯略带苍老的嗓音,再次响起的时候,才将她拉了回来。 “前年的时候,孤大病了一场……炘儿身在南平国,只得捎回一封信来,当中就有这一句,他说父王的安康,就是他此生最大的福分了……” 男人脸上,尽是一个父亲对远在他方的幼子的舐犊之情,深厚而浓烈。 “父王这些年来,应是十分想念七王弟的吧?” 轻声开口,夏侯缪萦踌躇着问道,唯恐一个不小心,便触碰到眼前身为父亲的他的伤处。 “孤此生最后悔的一件事……便是将炘儿送了走……”
男人嗓音暗沉,幽远而飘渺,充满对往日决定的痛悔。 夏侯缪萦心中也不免一涩。 “父王既然这样挂住七王弟,为什么不早日将他接回来?这样就可以一家团聚了……况且,人同此心,我相信,南平国的国君,也是很希望他自己的爱子,回到他身边的……” 想到之前,慕大哥不经意流露的思乡之念,孺慕之情,夏侯缪萦更觉感同身受,她不明白既然都是不舍,为何偏偏要定出这些交换质子的手段,来折磨自己呢? 浑浊眸色,似因为这一句话,而激荡起潋滟波光,但很快便已退的无踪,赫连武宸语声更低,几乎微不可闻: “孤何曾不想?只是说来简单,但其中牵扯,实在太多,非一人之愿,可以促就……” 顿了顿,嗓音却是清亮了几分:“况且,炘儿虽在南平国为质,但南平侯并不曾苛待过他,孤应该心足……” 说这话的赫连武宸,一张冷毅脸容上,神色未定,惟有瞳孔中,先前的一切波动,似正在慢慢的敛去,渐次恢复成身为一国之君该有的容色。 夏侯缪萦自然察觉到了他的防备,心中不由又是一动。 “父王也一直以子嗣之情对待慕大哥啊……” 酝出几分轻松之意,夏侯缪萦深知眼前的西秦国国君,似乎不愿再谈论幼子之事,遂避重就轻的开口道: “虽然七王弟与慕大哥都不能陪在自己父亲身边尽孝,但诚如七王弟所言,父王的安康,正是他们远在异乡,最大的希望……所以,就算是为着七王弟,父王也应该保重好自己的身体才是……” 将话题转到了秦侯的健康问题上,夏侯缪萦不由暗暗松了一口气。方才之事,眼前的男人,虽然看起来并没有怪责她的多嘴多舌,但伴君如伴虎,交浅言深,谁知道会有什么后果呢?还是寻个安全点的切入点比较好。 果然,听得她如此开口的赫连武宸,似乎也渐扫眉眼间的阴郁,淡笑道: “绕来绕去,可是为了劝父王多喝几碗太医们熬的汤药?” 夏侯缪萦吐了吐舌头,一副被揭穿的窘样,拍马道: “父王英明。儿臣这点小伎俩,叫父王一眼就看穿了……” 顿了顿,再接再厉:“俗话说得好,身体是革命的本钱,父王只有养好了身子,才能继续为咱们西秦国做贡献不是?” 女子脆生生活泼泼的话声,悠悠回荡在偌大的宣室殿,似乎渐渐拨开那些萦绕在这里的阴霾之气,透出几分溶溶日光的明亮来。 赫连武宸不由微微一笑,仿若许久都未曾有过这样松懈的时光。 “油嘴滑舌……” 淡笑打断女子的喋喋不休,望着面前容色清丽,眼瞳澄澈如一汪水的女子,赫连武宸心中微感,不由缓声问道: “嫁到煊王府这段时间,可还习惯?煊儿待你可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