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最長的一夜（一）
降臨祭前數小時，魅惑的妖精亭臨時分店。 不久前，聯軍上層對屬下士官下達了禁止令：不得在桑斯戈達城的店裏用餐。 聯軍上層的考慮是：若是士兵們喝醉了酒跟桑斯戈達城的居民發生衝突的話就會難以收拾，而且士兵們走得太分散的話監視管理也很難進行。 不過也托這禁令的福，從托里斯汀來到這裏開臨時分店的酒館，幾乎全部座無虛席。 看著一旁正在划著酒拳的格拉蒙中隊以及龍騎士第二中隊，以及不知為何正在對視飲酒的露易絲與謝絲妲，還有一旁正在對著小販訓話的歐萊恩與士兵Ｂ，才人默默地喝了口麥酒，情緒似乎有點低落。 「呦，才人你幹嘛自己一個人喝著悶酒？」基修拿著酒瓶，與才人坐到了同一桌。 「……基修你今天沒有喝到爛醉如泥嗎？」 「說這甚麼話……說得好我好像只會喝酒一樣。」基修不悅地說了幾句：「待會還有巡邏任務呢，喝過頭是會被罵的啊。倒是，才人你還沒解釋為何一個人獨自喝酒？」 「也不是甚麼大不了的原因，只是跟他們不怎麼熟……」才人尷尬地說著。 正如才人所說的，在哈爾凱尼亞世界中，才人熟悉的人幾乎十根手指就能數完。偏偏這些人當中過半都是女性，出於男性的自尊心，很多心裡話才人在她們面前是說不出來的。 說給尼歐聽？那種喜歡整人多過傾聽的傢伙，才人寧死都不把隱私說給他聽。才人敢拿全身上下的財產打賭，尼歐聽完隱私的下一秒絕對會到處大聲宣傳。 〝喔，聽到才人你這樣說我心好痛啊～～〞 〝……尼歐你又偷用讀心術──慢著，心痛歸心痛，你不否認你會這樣做？！〞 〝真高興才人你懂我。〞 無力地把臉埋進掌心裡，對於自己居然已經能斷定尼歐會怎麼做，才人打從心裡想哭出來。 「……是不是所有平民都像才人你這樣奇怪的？說話說到一半摀起臉來？」 「還不都是因為──算了，基修你就當我是特例好了……話說回來，基修你參戰的理由是甚麼？」 「那當然是──」基修挺起胸膛來，自豪道：「──要在戰鬥中建立功勳，讓蒙莫蘭西刮目相看啊！」 才人一頭磕在桌上，隨即驚愕道：「就為了這種理由？！」 「當然不是，這可是我捍衛家族名譽最好的機會！」 無法理解。 才人在來到哈爾凱尼亞世界前，最多只能算有點特別的二十一世紀青少年。對才人來說，他完全無法理解為何要為了『名譽』這種事情而戰。 不，正是因為理解了『悲傷』這種東西，才人才會無法理解。 就算是才人也看得出來，蒙莫蘭西跟基修之間的曖昧關係。雖然兩人平時打打鬧鬧，但若是基修戰死在戰場上，蒙莫蘭西想必會比任何人都還要傷心吧。 因為理解，所以才憤怒； 但也因不理解，所以才憤怒。 「真是的！你們這樣子不是──」 〝停。〞 才人話還沒說完，便從心電感應裡聽見一句近乎毫無感情的聲音。隨即，才人四周的世界變成灰階畫面，基修那因聽到才人話語而驚疑的表情也凝固在臉上。 【……炎白幻瞳？】 見過好幾次炎白幻瞳發動景象的才人，自然對此幕不陌生。但是才人沒有發動炎白幻瞳，故發動者必然是── 〝我知道才人你想說什麼：「為了這種事情而死實在太愚蠢，難道都不考慮一下別人的心情嗎」，我沒說錯吧？〞 尼歐的聲音，正好在此時從心電感應中傳來。 〝既然尼歐你知道，為什麼要阻止我？！〞才人生氣地在心中大喊著，也不管尼歐是否真能聽到這大喊：〝難道他們一點也不害怕嗎？太不正常了！為了名譽連死都不怕？那樣子算什麼！名譽？為著種無聊的東西去死根本無聊透頂！〞 〝但實際上，沒考慮到別人心情的可能是才人你啊。〞 〝尼歐你什麼意思？〞 〝……有圖有真相，才人，你先用炎白幻瞳盯著基修。〞 〝嗯？〞 才人依言照做，隨即馬上見到了一副景象。 那是基修在桑斯戈達攻城戰中，手中魔杖不停地失手掉落地面，以及渾身發抖的情況。 〝基修他不是不怕，而是因為他根本不能承認。事實上，魔法學院裡的學生們，除了塔巴莎能夠在生死關頭保持冷靜外，其他人在知道自己有生命危險時，反應應該都跟基修差不多。〞 〝……〞 〝才人你有聽過「王侯將相，寧有種乎」這句話嗎？這句話的大意是說：「通過自己的努力也可以在金錢、學識、地位等方面達到一定的高度和成就」。〞 〝這跟基修他們有甚麼關係？他們已經是貴族了不是嘛！〞 〝那才人你有想過，基修──不，是所有貴族的後代們，他們背負著甚麼責任嗎？〞 〝咦？不就是負責在宴會上裝模作樣，然後穿著鐵絲所構成的超大裙子……〞 〝這種錯誤觀──慢著好像不能說錯──好啦，就算真是這樣。但才人你試著想一想，假設你跟基修都做了一件同樣偉大的事情，你覺得其他人會怎麼想？〞 〝被當成英雄對待？然後很多女孩子會覺得我很帥？〞 〝……我已經可以預見才人你將來的遭遇了，你在說出這話的瞬間絕對會被露易絲當場撂倒。〞 像是無奈般的語氣從心電感應中傳來，才人甚至有種見到了尼歐那嘴角抽筋貌的錯覺。 〝可是反觀基修，由於他的父親是托里斯汀元帥，所以必然會有人認為，基修不過是『靠爸一族』的成員。才人你應該還不知道吧？基修只要借助父親的名義，不管是近衛騎士隊，還是一流的連隊參謀部，都可以隨心所欲地進入了。但最終基修還是選擇加入鐵槍大隊。〞 〝尼歐你的意思是……〞 〝才人你應該也稍微明白了吧？基修做的好，大家只會說是他父親的功勞；但是做錯事，大家就會說基修行為有辱家門。聽起來很不公平對吧？但這卻是基修獲得身世上的優勢時，所必須付出的代價。只獲得好處卻不用付出任何代價與責任，這種事情只存在於幻想當中。〞 〝……〞 〝對於貴族來說，名譽可是比性命更為寶貴的東西，因為這些名譽並非是他們所獲得的事物，而是由自己的祖先與長輩們，一代代的累積下來的。對，這名譽是個強加的負擔，但這也是他們所打算擔起的責任。不勞而獲的同時，卻又不知飲水思源地放棄，這對貴族來說是種恥辱。〞 〝……尼歐你這是歪理，那種東西有甚麼好繼承的。我……〞 聽完尼歐的話，才人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反駁，只得如此回答。 〝是，這是歪理。因為價值觀完全不同，所以我打從一開始就不可能說服才人你，只能用歪理使你說不出話來。但是下次說話請注意一點，因為才人你完全不覺得有什麼重要的東西，有時候可能是他人所重視的事物。才人你應該也發覺了，不然也不會一個人喝著悶酒。〞 〝尼歐你真的不在附近？！為什麼我之前在喝悶酒你都知道啊！！〞 〝才人你在擔心，對於露易絲來說，所謂的名譽是否比你更為重要？因為有了這份感覺，所以你先前才會那樣子情緒低落。而且正因為你隱約察覺到這點，你才會對基修大吼。〞 〝……你又用了讀心術……〞 〝這種事情，就算不是死神小學生都推得出來吧？這可是相當明顯的戀愛證據呢，想要在愛人心中占有更多的地位喔。〞 〝誰、誰喜歡那種刁蠻女孩啊！！〞 〝我理解，每個男人心中都有Ｍ的一面。正如同『も●むす.く●すと！』裡的ルカ一樣。〞 〝這梗尼歐你上次就用過了！〞 〝因為出了二代嘛，二代跟一代的宣傳是不能混為一談，雖然漢化大概遙遙無期了。〞 〝漢化版我反而看不懂吧！而且你這是十八禁遊戲耶！就算要宣傳，你在心電感應裡宣傳根本沒意義啊！而且為什麼我一定要跟ルカ一樣啊？！〞 〝筆電裡有裝這遊戲的未成年少年沒資格說我。〞 系統訊息：效果卓越加致命一擊，才人完敗。 〝每次都被尼歐你扯偏話題……而且那麼久之前的事情，為什麼尼歐你現在還記得……〞 〝那是當然，我可是超會埋伏筆的啊。〞 〝這種事情真的該值得自傲嗎？對了，既然每件事都要付出代價，那尼歐你的代價是甚麼？〞 〝我的啊？讓我想想該怎麼說……就是……對常人……難以忍受…長時間的……〞 〝尼歐你別玩訊號變差這一套了。〞 〝我又沒……這次我真沒………等等……分支…………才人上次訊號斷掉後發…了甚麼事情！〞 〝嗯？也沒甚麼，就只是懷特跟我說了你這麼做的理由，以及說了一個黑白戰爭的故事啊？〞 〝難道…黑白戰爭……該死！『那傢伙』把我丟………的真正目的是…………網狀結構歷…………〞 〝尼歐？尼歐你那邊怎麼了？〞 才人聽得出來，尼歐口中的『那傢伙』指的並不是懷特，而是另有他人。 〝才人你聽………………現在開始………不要跟我說任何重大事………你那邊傳過…的話，差異會瞬間……我就必須承認……而且歷史是觀測──啊！！〞 〝不要說任何重大事？歷史是觀測？尼歐你到底在說甚麼？〞 〝──才人你快帶露易絲等人離開桑斯戈達城！〞 尼歐突然在心電感應中大吼道。 〝那邊接下來──〞 尼歐話才說到一半，心電感應的訊號就突然中斷。訊號中斷的同時，炎白幻瞳的灰階景象也瞬間被解除，基修那驚疑的表情也逐漸生動起來。 看著四周望向自己與基修的目光，才人正準備想說些甚麼，頭突然猛烈的劇疼起來，才人反射性地抱著頭蹲了下來。 「才人！」「才人先生！」「才人你別嚇我啊，幹嘛突然站起又蹲下啊？」 露易絲與謝絲妲連忙跑了過去，基修則是一副手足無措的樣子。 【難道是……炎白幻瞳的副作用？可是之前都沒發生過啊？】 「基修……」才人喘著大氣，一把抓住基修領子道：「……你剛說你的中隊待會要出城巡邏對吧？」 「是、是沒錯啊？」 「那麼，有辦法把魅惑的妖精亭裡的成員都帶出去嗎？」 「才人先生你在說甚麼啊？好端端的為什麼要離開桑斯戈達城？」謝絲妲不解地問著。 「……是尼歐？」 露易絲像是明白般，問著才人。 「嗯……」才人無力地點著頭，而陣陣的頭疼使得才人幾乎無法完整地說出話來：「……我還是第一次聽見……尼歐那傢伙這麼緊張的語氣……要我們馬上離開桑斯戈達城。」 「請問，是發生甚麼事了嗎？」 朱利奧走了過來，面露微笑地問道，而斯卡隆店長也正好走過來打算詢問情況。 「……尼歐他剛剛傳來警告。」早已知道才人與尼歐間有心電感應能力的露易絲，簡略地說道：「斯卡隆店長，雖然這樣說相當唐突，但可否請你帶著店員前往羅賽斯空港？」 聽到露易絲的話，店長斯卡隆就只是沉默著，沒有提問也沒有回答。 「雖然尼歐那傢伙總是腦袋脫線、神經大條、做事亂七八糟，但是尼歐幾乎從來沒拿大事開玩笑過，既然才人都這麼說了，我相信尼歐會這麼緊張一定有他的理由。」 【……大概吧。】露易絲在心裡默默地補上後半句。 看著露易絲那臉上流露的半信半疑神情，店長斯卡隆反倒笑了出來。 「既然是那位小哥說的，我就相信一次吧。畢竟他先前在托里斯汀當廚師時候，可是受了他很多幫助呢。」店長斯卡隆拍著手，示意女服務生們集合，並且對著店內的客人說道：「各位顧客不好意思呢，本店要關門了喔。作為歉意，今天的酒錢一律免費。」 「怎麼可以喝酒不付酒錢呢。」基修隊上的副隊長尼可拉說道：「隊長大人，反正待會就要巡邏了，我們就順道擔任護衛，當作是酒錢如何？」 對於自己副隊長的意見，基修自是贊成──他身上錢也快不夠用了。 「真是個好提議呢，那麼我們龍騎士小隊也一起擔任護衛吧。」像是對此相當感興趣般，朱利奧也說道。 不過這番發言倒是換來了龍騎士小隊們的抱怨，雖然出城甚麼的限制不大，但基本上在非任務期間，小隊成員是絕對不允許騎乘飛龍的。 歐萊恩與士兵Ｂ對視一眼，也提出了一起到羅賽斯空港的想法，並且二話不說強迫欲哭無淚的小販加入。 ... ... 在得知魅惑的妖精亭全員想回到托里斯汀後，司令部並沒有多說甚麼便下達了許可令。不過交涉上如此順利的原因，要歸功於露易絲與基修的身分，以及為了準備降臨祭而忙得不可開交地司令部等人的偷懶心理。 才人雖然曾想跟他們說尼歐所傳來的警告訊息，但被朱利奧與露易絲暗中阻止了。 『還是不要節外生枝比較好。』朱利奧笑道。 『這種事情，司令部他們不會相信的。』對尼歐的警告，露易絲自己也是半信半疑，尤其在早已得知尼歐失蹤後。 一個失蹤的人，怎麼會知道桑斯戈達城接下來會發生事情？ 「尼歐他到底……是怎麼知道的？」 望著遭到大水淹沒的桑斯戈達城，露易絲一邊照顧才人，目瞪口呆地說著。 「會不會是預知能力？」 朱利奧興趣盎然地問，畢竟鋼達魯烏在歷史記載中，並沒有提到類似預知能力的描述。 【是那個叫尼歐的人，本身就有的能力嘛？】朱利奧心想道。 「尼歐應該只知道會發生事情，但他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恢復過來的才人站起身來，盯著遠方說道：「斷訊前，尼歐說著我完全聽不懂的東西……」 「基修隊長，遠方山頭似乎出現了不明生物。」拿著望遠鏡的尼可拉喊著：「似乎，並不是人類。」 基修接過望遠鏡看了一下，隨即嚇到丟掉望遠鏡，人也跌坐地上倒爬數步。 「……是甚麼東西？」露易絲疑惑地問著。 「之知支隻織枝汁芝脂……」基修口吃了一會後，才大喊到：「……是蜘蛛啊！」 桑斯戈達城遠方山頭，成千上萬的巨型蜘蛛瘋狂地爬向桑斯戈達城，有爬的、有滾的、有跑的、有跳的、有盪鞦韆的、有月球漫步的、有輪轉位移的、有飛的──這是被其他蜘蛛撞飛的無辜傢伙。 「噠得啦噠噠！」 領頭的蜘蛛嗤聲大叫著，率領著蜘蛛大軍衝向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