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寂法
陆离的故事像是说一个漫长的小说，又像是讲述一场激动旅行，他的故事这才真正显露…… 二十三年前的穷冬，天寒地冻，大雪封山。官道上没有了昔日的车来人往，所有的行人都安逸的在客栈内躲避风雪，希望大雪能早一天过去，不要耽误了他们的行程。 那一年的雪下的极大，车夫们也不敢冒着生命危险赶车，所以基本上所有过路人都聚集在了终南山下这个小客栈中。大家享受着火炉的温暖，围在一起喝酒聊天，好不快意。 一声吱呀的怪响打破了和谐的氛围，店内那年迈破门被推动时总是爱吱呀作响，好像是在诉说他老掉了几颗牙。 门外依旧还在下着鹅毛大雪，一位老和尚穿着青色单衣，外面套着破烂的袈裟，怀里抱着什么行李。穷冬暴雪，这样单薄的穿着是要冻死人的！ 店主是个好心人，他见是一位僧人，连忙请进道：“大师，这种天气就莫要赶路了，在小栈内歇息一阵吧，等这暴风雪停下，你们可以一起上路。” 和尚摇了摇头，将怀中行李反转了过来给店主看。那竟然不是行李，而是个婴儿！店主吓了一跳，店内的住客们也七嘴八舌议论纷纷。毕竟谁也没见过一个和尚抱着婴儿，难免有些猜测。 和尚道：“这孩子已经两天没喝奶了，老衲身无长物，只想给孩子讨口奶喝。” 店主没有丝毫推辞，吩咐小二把后厨的那头羊挤些奶来。店里也就这么一头羊了，说来也巧，这羊甚是奇怪，竟然在深冬之时产下羊崽，现在正在产奶期。 小二挤完羊奶，又将羊奶加至温热，纳入水袋中，亲自交给了老和尚。老和尚连忙谢过，感激之情无以言表，眼泪爬满了他满是皱纹的双颊，给店主和小二又是扣首又是作揖，弄得店主甚是尴尬。 店主朝那小二摆了摆手道：“小华子，你还不去给大师准备些斋饭？” 年轻的小二点了点头，蹦蹦跳跳的就跑去了。 老和尚大为感激，连忙要跪下给店主磕头，却被店主拦下了。 店主搀扶着老和尚说：“大师，我敬你是出家人，又是老人家，带着一个婴儿很是艰难，我才会帮你。这鬼天气寒冷无比，我看大师的样子怕是也有三四天未曾果腹，我怎忍心看大师就这么离去，一顿斋饭倒是算不得什么。” 店主挠了挠后脑，“其实我今年也诞生一女，初为人父，也不忍心看那孩子在外面冻死饿死。” 大师点了点头，没多说什么。等饭菜上桌，他不紧不慢，丝毫不像是饿了几天的人，没有一丝狼吞虎咽，反而温文尔雅，落落大方，甚有大儒风范。 店家看着心中难免一丝赞许，这老和尚气度非凡，言谈举止皆依礼施为，绝对是世间少有的佛宗大师。即便如今落魄，身边更是怀抱一个婴儿，可也断不是那些俗人所想的那样。 待到饭菜过后，大师朝那店家了点点头。 店主又道：“大师你在小店多呆几日，待到大雪停了，你和那些车马行人一同上路，也好有个照应。” 老和尚摇头，从腰间摘下一枚玉佩道，“店家，这一饭之恩已是令我无以为报，便将这枚玉佩送与你女儿，望此玉佩，能使你逢凶化吉，一生无忧。” 店主细细打量这枚玉佩，玉佩有半个手掌大小，玉色粉润，正是上好的蓝田美玉。此玉浑然天成，毫无瑕疵，花纹皆是天然所生。后又经名家精湛技艺的雕琢，一尊佛像栩栩如生，气势威严，隐隐有金光闪现。不难揣度，此玉价可倾城！ 店家连忙摆手：“万万不可，万万不可！我招待你一番，也不及这枚玉佩价值万分之一，何敢收下此物。” 老和尚硬是将玉佩塞入店家的手中，却是道：“善恶到头终有报，你今日有此善缘，也是应得；我今日有此善缘，也是上天悯我。切记财不外露，不可让外人看见这枚玉佩。将这玉佩给你女儿从小贴着肌肤携带，凡遇险恶，皆能逢凶化吉。” 店主听罢跪地磕头，连叫了几声大师。 老和尚将他扶起，而后推开房门，朝屋外走去。行至客栈大厅，那店家却是跑了来，气喘吁吁道：“大师，我还未曾得知高僧法号。” 老和尚淡淡说了一句，“老衲法号寂法。” 说罢他扬长而去，走向那无边无际的风雪中。 店主痴痴地站在那里，双腿千钧，无法移动。 他默默道：“寂法大师吗……寂字辈僧人中仅存的几位之中最德高望重的一人，据传武皇帝曾参拜三次，以求长生之法。可却三次不得圣僧接见，直至武皇帝驾崩亦未能如愿，含恨而亡。” 寂法大师对这漫天大雪置之不理，带着那孩子，走向终南山深处。 佛宗叛徒，少林败类！ 如今年过古稀的寂法大师却背上了这两个名号，这令他不禁苦笑。佛宗弟子遍布天下，逃到哪里都躲不过其耳目。自己倒不在乎，可是这怀中的孩子，若不给他个安稳快乐的童年，那可不行。 中原境内，也唯有这终南山脈内没有佛家信徒了。这终南山内大部分都是大儒和学士，仕途不顺，才“隐居”于此。此地终年有皇家御林军派兵守护，佛宗即使势大，却不敢公然之下反抗皇室威严。 寂法为了逃离佛宗的追杀，带着怀中的孩子遁入终南山。寂法为了在这隆冬大雪的深山之中生存，建了一个简陋的木屋。为了养活怀中的婴儿，寂法在山林之中抓了一只哺乳的母狼，每天为那婴儿哺乳。 转眼春夏秋冬，寂法二人在这终南山中一呆就是二十载。那哺乳的婴儿，已成长为翩翩少年。 寂法看着眼前练剑的陆离，微微笑着。 “离儿，该休息了，吃点东西吧。” 陆离收起剑招，兴奋道:“师父，我练的怎么样？” 寂法难得的点了点头，“很好，你的剑法已经小有所成，功法境界上也突飞猛进，若是行走在外，已经不需要我这个师父担心了。” 寂法问到：“我教你炼气之法，却未教你佛道功法，但我却将我毕生佛道参悟皆传授于你。我且问你……” “师父请问。” “天下之大，何为道，何为佛？” “天下之理，便为道；人之仁心，便是佛。” 寂法满意的点了点头，“我再问你，仁心何用？” “世间万物，不过匆匆流逝，指缝流水，苍茫人世，万物皆为浮浮草芥。故此仁心无用，佛亦无用。” “哦？”寂法顺了顺自己的胡须，疑惑道:“既然佛亦无用，为何要参佛？” “是为修心。” “你言仁心无用，却是要修心，何来的道理？”寂法脸上竟再次露出笑容，再次发问。 陆离自信的笑了笑，“正因为仁心无用，故此才要修心，使无用成有用！” 寂法闻之大笑不已，“哈哈哈，好啊小子，诡辩也，诡辩也！这题不算，我再问你几道！” “愿闻其详。” “我且问你，这世间可有****。” 陆离连忙摆手，不停的晃着脑袋，“出家人四大皆空，六根清净，不谈儿女情长……” 寂法大师却是一笑，“佛语有言，红粉皆骷髅，若你能看破红尘俗世的眼界，你或许就能懂什么是情，什么是爱。” “徒儿不懂师父之意。”陆离疑惑的看着寂法大师。 “你我师徒之情，便不是情，不是爱了吗？你日后若是行走天下，若是无情无义，又何以立足？若你能毫无感情，又如何算是个人呢？凡是这人间之人，皆有七情六欲，即使修行到至深境界，也超脱不了这爱恨情仇。但若您能超脱这凡人的眼界，看破那俗世肤浅的****，你才能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情，真正的爱。为了那爱，人可以慷慨赴死，可以抛弃一切……” “徒儿并不太理解师父所说。”陆离若有所思。 “不着急，你的路还很长，师父用了一生也没能领悟，你的路比我要比我还长得多。你的一生都在这终南山上与我为伴，以后，你还会遇到各种不同的人…… 陆离跪在地上，眼中的泪花不停的打转，他听出了师父语中之意，便是要赶他下山。一想到分离，陆离便忍不住内心的情绪，无法平静。 “师父，我不走，哪怕世界多大，有再多人会相遇，我也不需要……” 寂法将陆离轻轻搀扶，“离儿，你记住了。莫要徒增杀孽，无论何时何地，要心存善念。这天下还在痛苦中迷离，我相信你拥有拯救苍生的力量。切记，谨慎使用它，不要被痛苦和杀念吞噬了你的灵魂。即使你境界再高，你也并不比这苍生万物强大，时刻牢记你的卑微，时刻对所有生灵心存敬畏。即使是弱小的凡人，他的生命也应该得到你最深层的尊重。” 陆离狠狠地点了点头，“师父，我发誓会谨记师父的教诲，拯救这天下苍生，痛苦的黎民百姓。” 这一天是陆离一辈子也无法忘却的一天，他的人生就这样被彻底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