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悲悯怨灵

    晚风呜呜咽咽，在空谷中来回游荡。峭壁枯藤哀声低嚎，颤栗不至。一道道闪电撕裂黑云，照得绝谷通明，接着响起一个又一个的巨雷，盖住陆凌云哭叫的悲戚之声。父亲的音容笑貌，在他的脑海里久久挥之不去，抬头望天，只觉绝谷高处的黑云，也像极了父亲的面庞。稀稀浬浬的雨点打在陆凌云的脸上，混着雨水滑落衣襟。

    他衣衫淋透，昂首惨啸，响彻夜空，空谷中尽是回音。身旁的七星龙渊也好像知道了主人离世，明澈的光彩渐渐黯淡，最终消失了。

    风声更紧，吹打着陆凌云湿透的衣衫。陆凌云打了一个冷战，悲声哭道：“爹，你快点醒来，爹，你不要吓我……”他抱着陆澜之僵直的身躯，使劲地摇晃着。这一日之间，父母先后离他而去，委实让这小小孩童难以承受。

    良久良久，陆凌云心中方才稍稍平息下来：“爹爹死了！再也不会醒过来了！”他抹去脸上的泪水，篝火却早已被雨水打灭，四周一团漆黑。陆凌云站起身来，将父亲背了起来，又提起七星龙渊，一步一个蹒跚，凭着记忆向峭壁走去。

    刚走了几步，前方悄悄亮起了数点绿光，在空谷中飘浮不定，如傍晚的炊烟一般。陆凌云看着这些绿光，心中陡然泛起一阵恐惧之意，失声叫道：“怨灵！”

    怨灵本是修炼者或者其他强横生灵的魂魄，他们将死之时，如果心里存有极大的怨念，这些魂魄往往不愿超生，滞留人间，尘世之人称其为“鬼”。

    怨灵喜阴而惧阳，绝谷阴气甚重，此地又遭逢大变，竟成了怨灵聚集之所。陆澜之活着的时候，七星龙渊剑主在侧，灵力充沛，纯正阳和之气逼人，恰恰是阴寒鬼气的克气星。怨灵惟恐惹来魂灭魄散的祸端，躲避还都来不及。现在却见陆凌云一介孩童，七星龙渊灵力又失。便壮着胆子前来围攻，想要夺他手中神剑，吸他人体精气。

    这些怨灵也不知在绝谷待了几百几千年，闻到生人气息，端的垂涎三尺。绿光越来越多，一个个幻化出活时模样。他们有老有少、有男有女、有人也有兽，聚集在一起，绕着陆凌云围成了一个圈子。

    陆凌云没想到父亲才刚刚离世，马上就遭到了怨灵围攻。雷霆更响，白雨如长练泻地，越下越大。陆凌云右手紧紧攥住七星七星龙渊柄，额头冷汗密布，但瞬间又被雨水冲洗。

    怨灵们在空中张牙舞爪，猛然间凄啸着扑向陆凌云。陆凌云丹田被父亲封印，灵力不能上行，只能抬剑一格。但听“哧”地一声，好似裂帛之声。当先一只狮身鹰面的怨灵绿光星散，化成数十点萤火，登时魂飞魄散。

    陆凌云一怔，他仅有淬体境界，灵力又被禁锢在丹田之中，无法使用，然而七星龙渊身具纯正阳和之气，陆凌云自幼便把玩此剑，竟也不知有如斯威力。饶是如此，若是怨灵前赴后继，陆凌云纵使能杀得个十只八只，到后来也不免全身脱力，束手就擒。

    但怨灵本不齐心，均想让同伴先去攻击，消耗陆凌云体力，自己后发制人，抢夺神剑，此刻又见七星龙渊神威难测，投鼠忌器之下，谁也不肯抢先出手。

    陆凌云负着父亲沉重身体，举步维艰，但他生性倔强，心道：“无论如何，我都得出谷去，把爹爹好好地安葬了。”

    念及亡父，眼角又是一片醉楚。他强打起精神，缓步靠近峭壁，自忖七星龙渊锋利无比，想要沿峭壁凿岩而上。暗夜里一团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只有怨灵淡淡的绿光飘荡。陆凌云突地脚下一绊，一个踉跄摔在地上。

    怨灵们齐声嚎叫，凄厉处更甚于草原群狼，直教人心神震怖。陆凌云翻身而起，按捺心神，手中七星龙渊狂刺乱劈。怨灵惧他手中神剑无匹，不敢欺近。

    乱砍一阵后，陆凌云呼呼喘气，眼角一瞟，却见父亲身躯被数只怨灵紧紧吸附，多处肌rou已是渐渐干瘪，全然不像修道之人丰盈充实。

    陆凌云又怎能容忍父亲身体被人如此侵犯。他怒发冲冠，七星龙渊平平扫过陆澜之身体，将怨灵驱散。仅此一瞬，两只鸟形怨灵飞啄他的肩背，陆凌云奇痛彻骨，回手一剑，两只怨灵躲闪不及，均被剑气笼罩。

    体形稍大的一只鸟灵急忙将另一只鸟灵推开，自己张开双翅，竟然要用身躯为盾，挡住陆凌云这一剑，但它右爪曲蜷，若隐若现，想必是已受剑伤。

    陆凌云见它全身绿光泛起，舍身相护，又见另一只怨灵碧眼蓝珠，面色凄惶，似极了一对父子。他胸中一窒，想到父亲为自己续命而死，长剑停在空中，怎么也刺不下去。

    半晌，他暗叹一声，撤剑收式，将父亲的尸身重新背起。两只鸟灵亦是一愣，它们怎么也想不到陆凌云竟会收剑罢手。呆立了片刻，身形化做两缕碧绿色的轻烟，向寒潭飘去。行到半途，十几只兽形怨灵突起发难，扑向受伤的鸟灵，受伤的鸟灵奋力一推，将碧眼鸟灵远远推开，自己却被群灵所噬，顷刻间烟消云散了。

    陆凌云目瞪口呆，怨灵凶残如此，这等同类相食的惨剧，他也是首次看到。再也不敢丝毫大意，以剑拄地，缓缓走到峭壁边沿。伸手摸到枯藤，用七星龙渊切断一截，将父亲牢牢绑在自己身上。又摸到一根手臂粗细的长藤，双臂交互攀援而上。

    长藤生满尖刺，此时被雨水浸湿，却又光滑异常。尖刺入rou，将陆凌云手心刺得血rou模糊。陆凌云每攀一寸，都要竭尽全身力气。半炷香时间不到，就已经累的肌rou酸麻，手足处更是钻心剧痛。

    陆凌云抬头向上望去，黑乎乎得不见尽头，他头脑一晕，差一点就跌到了深谷。一阵凉风刮过，吹打他湿透了的衣衫。

    陆凌云机伶伶打了一个冷战，头脑略略清醒：“爹爹为了我连性命也没有了，难道我连这小小的一堆山崖也爬不上去吗？”奋起全身力气，缓缓移动。

    又攀了数十丈，忽然听到怨灵凄啸之声大起，绝谷阴气陡然变得浓烈，陆凌云暗暗吃惊，转头一瞧，只见空中绿火莹莹，数百个士兵模样的怨灵摆成阵势，幻化出刀枪剑戟以及各式各样的战场兵刃，正在与其它怨灵厮杀。

    怨灵军团行之有素，进退如一，其它怨灵却是一盘散沙，各自为战，根本没有还手之力。只见萤火点点，片刻工夫间，已不知有多少怨灵死在了这队“士兵”手中。再过一阵，其余怨灵四散奔逃，仅留下刚刚那只碧眼鸟灵，它的身子瑟瑟发抖，不知如何是好。

    这队士兵怨灵仿佛有意生擒这只鸟形怨灵，一名军官模样的怨灵将剑一指，众士兵分成三队，“丁”字形围在空中，断去了它所有逃生的路线。

    陆凌云忽又想起与这鸟灵同时丧父，胸中一痛，生出了恻隐之心。

    他用七星龙渊在山崖凿出数个小坑，双脚踏入其中，贴立在峭壁上。又斩断数块岩石，瞧清军官怨灵方位，使劲砸下。

    绝谷阴气极重，这些受到这些阴气上千年的滋润，也都带上了些许灵力，军官怨灵额头挨了一下，闷哼一声，绿影竟晃动了数下。

    陆凌云看灵石能够伤到怨灵，切下石头连连掷出，士兵怨灵拥挤在一处，这个避开了，却砸到到了另一个，纷纷嘶叫着后退，阵形也微微凌乱。碧眼鸟灵趁机飞向寒潭，一队士兵怨灵横身拦住去路，万不得已之下，只好向陆凌云的所在方位飞去。

    陆凌云一招手，低声道：“快过来！”碧眼鸟灵他手势，轻轻落到了他的肩头。一队士兵怨灵尾随而止，逼近峭崖，陆凌云又切下两块山石，掷了过去。带头的两人惨叫数声，晃动两下，坠向了深渊。

    众怨灵忌惮七星龙渊，不敢靠近，陆凌云挥石乱打，又将几只怨灵打落。其余怨灵迅速退却，它们飘到军官模样的怨灵身边，一边嘶鸣，一边比划着什么，看来这队怨灵只是先锋探马而已。趁此时机，陆凌云揉了揉酸麻的手臂，用青藤将自己和父亲的身体牢牢固定在峭壁上。

    雨越下越大，白练般倾泻在山谷中。攀爬多时，陆凌云早已疲惫万分，但不得不从肌rou中压榨出力气，他在身旁挖出一方岩洞，将切下的山岩储存起来，又见青藤韧性十足，便砍下几截，在它们的尾端也绑上了几块体积稍大的灵石，扎在青藤上。

    忙完这一切，陆凌云大口喘气，碧眼鸟灵在他身边飞舞盘旋，啾啾轻叫，就像是在激励他，为他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