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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判决终至

    世事的奇妙常常出乎我们的判断,超出我们的想象。

    经验分析和专业判断往往都不一定正确,而出自科学的概率论也不一定好使。

    就在我一心等着高院对三叔案子的复核期间,日子越临近隆冬,世间却日益万象更新起来。

    一个月后,高院没有传来任何关于叔案子的消息。

    两个月后,关于三叔案子的最终判决依然没有下达。

    1978年12月,载入史册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召开了。

    如一夜春风吹拂大地,世间百业如雨后春笋一般地复苏了,各个领域的拔乱反正也全面展开。

    时间就在这全新的气象中匆匆流逝,直到我再次来到第一监狱这一天。

    六个月后的一个盛夏的下午,炎阳高照的天气让人们充分感受到太阳的热度,却没有了往年那种无来由的狂热失控的情绪。

    我又一次走进了第一监狱的铁门。

    ※※※※※※

    而这一次,我带来的却是一份高院关于三叔案件的全新裁定。

    裁定书上表明,三叔的案子基于两个原因,将发回公安机关进行补充侦查。

    一个原因是,整个案子只有人证和嫌疑人自己的口供,却没有充分的物证,也没有查找了该名失踪婴儿的任何身份信息和尸骨。也就是说,被犯罪嫌疑人抛到江心的,说是一个无生命布偶也符合逻辑。

    另一个原因是,三叔年轻时的那一场经历,曾让他在国内权威医院以及医学科研机构里,被诊治了长过两年之久,后经查证相关单位确有医院诊治的病历,初步诊断为间歇性臆想症。

    按照现代的医学解释,该病症是由不同病因作用于大脑,破坏了大脑在一定范围内相对稳定的功能状态,导致认识、情感、意志行为等精神活动出现异常,异常的严重程度及持续时间均超出了正常精神活动波动的范围,将或多或少损害患者的生物及社会功能的一组疾病,的确是属于精神病的早期症状。

    虽然后来的出院证明里并没有完全治愈的结论,但因为当时已经被遣送回原籍,组织关系待落实,谁曾想这一等就等了二三十年。

    虽然三叔平日里在家乡常被人叫做疯子,但三叔除了不善与人交流,不争执,不吵闹,有些呆傻,见人傻笑外,他的日常生活劳动行为并不具有危害性,即使不能证明三叔在犯案时是否发病,但鉴于第一条的情形,这一条已经不重要了。

    终于,三叔的案子如拔开云雾、重见新天,三叔终于有机会走出监狱了。

    新形势下,中国的刑事司法判定不再以唯政治化为准绳,而是更加注重证据链的完整。

    于是三叔的案件终于以证据不足,被暂免于起诉。

    但三叔所涉及的案件,却做为疑案并未予撤销,被发回公安机关补充侦查,一旦有刑侦方面的补充证据,三叔所涉及的案件仍然会被追诉,而这个追诉权仍将长达20年。

    三叔虽然被免于起诉,但鉴于三叔所涉案件的恶劣社会影响,三叔仍然要被送进市属精神病院接受强制治疗。

    而三叔所涉及的案件被发回公安机关补充侦查,这对于新形势下满负荷运转的公安机关来说,却是一个烫手的山芋。

    在拔乱反正的大环境下,公安机关累积的案件何止成千上万,更何况在那个年代,DNA鉴定、测谎,还有更先进的精神鉴定等手段,在司法判决中都还没有引入国内或者采用。

    于是万般头痛的公安机关刑侦部门,在经过一段时间的补充侦查以后,让这桩曾经轰动一时,社会影响巨大的刑事案件,成了束之高阁的悬案。虽未撤销,但也基本上处于中止状态。

    ※※※※※※

    在第一监狱的探视室,我在时隔大半年之后再一次见到了三叔。

    不过这一次三叔没有戴着脚镣手铐,我们之间也没有了铁栅栏,只有一张普通的桌子。

    “小木头,你相信了吗?”

    三叔坐在我的对面,第一句话就这样问道。

    “三叔,你没事了,我来接你出狱!”

    我没有回答三叔的问话,平复了一下心情,才对三叔说道。

    “去哪里?”

    听了我的话,三叔却脸色如常,依然不悲不喜。

    “我们先出去,然后,我送你去市第四医院报道。”

    我把一份红头文件推到三叔的面前,说道。

    “哦,好!”

    三叔平静地对着文件看了两眼,抬起头对我说:

    “你应该相信的!”

    “三叔,我们走吧!”

    我回答三叔的话,也没有再对三叔关于神的论调进行深究,而是平静地为三叔办理着出狱的手续。

    三叔也不再说话,而是安静地在旁边等待着,间或需要三叔签字或者按手印的时候,三叔也很顺从,老老实实地办妥了所有手续。

    出了第一监狱的大门,我打开了专门为这次执行而派来的检察院专车后座车门,让三叔坐在了后座,而我则上了副驾驶的位置,与司机刘师傅打了一声招呼,车子启动向地处市区另一个方向的第四医院驶去。

    第四医院是一家精神病院,我想,这一点三叔也听说过,但三叔依然表现得很平静,异常地平静。

    三叔坐在后座,专注地望着快速后撤的道路两旁的风景,如今已经是1979年的仲夏,道路旁的农田房舍一扫颓丧之色,充满了新的希望。

    “三叔,想家了吧?”

    “我一个孤老头子,早已没有家了。”

    三叔有些怅然地说道。

    “三叔,我想你很快就能回家的!”

    “我知道,我知道。”

    三叔依然平静地说道。

    我不再和三叔说话了,和刘师傅都点了一支烟,默默地吸着,默默地注视前车窗外。

    三个小时后,在市第四医院大门外,当我看着三叔被精神病院的工作人员把三叔接走,办完了所有交接手续,我的心终于放了下来,放下却不见轻松,反而有些沉重了起来。

    我曾经亲手办理了三叔的案子,虽然三叔后来被免于起诉,却被送进了精神病院接受强制治疗。

    我负疚么?我不知道,虽然知道这一案情的家乡的街坊邻居,从没有对我有过异样的论调。可我知道,我不喜欢这种感觉,这让我有一种难以言表的颓丧和挫败感。

    我看不清方向,也许,我对自己信仰的东西也有了一丝的怀疑。我开始怀疑我并不适合检察院这份工作。

    也在那次案件之后不久,经过艰难地决定,我离开了检察院公诉工作的战线,转而做起了文职工作,并且在后来的很多年中转行做了专职记者。

    ※※※※※※

    1979年的夏天在欣欣向荣的时光中流走,秋天很快来临,时光过得很快。

    1979年的沱江很平常,波澜不兴,随岁月悠悠流淌,即使在盛夏水流量最大的季节,也没有可以记载的洪峰奔腾呼啸流过。

    在这期间,常回家乡看看的我,去过三叔曾经“犯案”的葫芦坝江湾几次,在那里静静地坐着,思考着一些问题,让我复杂的心绪找到了暂时的安宁。

    每一次,坐在葫芦坝江湾美丽的风景里,看着江心舒缓流淌的江水,尽量不去想三叔的案子。

    那样残忍的画面不是这风景如画的地方能够承载的,可如果真有其事,那名幼婴又是谁,他(她)来自哪里,他(她)又去了哪里?

    我脚下驻足的黑色巨崖就是在这一带有着美丽传说天然石墩——风(封)鼓崖,而江对岸就是我和三叔的家乡,一个被称为海井乡的普通乡镇,往下游几里地就是桥镇所在地,而再往上十余里,又是另一个叫做灵仙庙的场镇。

    风鼓崖为一方沱江边的一整块不规则巨型石墩,是葫芦坝江湾处最好的观景点。

    风鼓崖仅水面以上高度即达30余米,宽度约40余米,顶部平整宽大,厚度约20余米,而隐于水面下的巨石基部不知道有多厚重。石质斑驳光秃坚硬牢固,并且与周边数十里范围内的石材完全不同。

    据故里传说,有时,人们仿佛能够听到巨石传出击鼓的声音,有人说,那是江风击打巨崖发出的声音,也有的人说,那巨石里封印着一支战鼓,那是远古封神时期神仙的战鼓,所以也人称封鼓石。

    有人说这是一块巨大的天外陨石,是女娲补天后剩下的石头中的一块!不是有一个说法是位于陕西华阴县的华山就女娲补天剩下的巨石化成的吗?。

    但经过后来地质专家考证,该巨石的部分成分与礁石相近,如果在淡水江河里的礁石能与他相似规模的,就只有长江水道里的艳蓣堆了。

    然而令人奇怪的是,经过取样分析,该巨石含盐成分相当高,且有海洋微生物残留痕迹,如果真是礁石,也只能说是海洋里形成的礁石。

    在中国西部内陆如何能形成海洋碓石,这岂不是证明了远古时期四川盆地是真正的海洋呢。

    而江岸边一个叫做海井的川中盆地里的小乡镇,却能被叫做“海井”呢?似乎从另一个侧面证明了此地在远古时期是海洋的科学解释。

    然而,“海井”到底是指什么?它又到底在哪里呢?

    每一次,带着这些对科学的疑惑,我狐疑而来,又释然而去。

    可是我不知道的是,当我离开这里之后,在目不可见的深夜里,在上百米宽的水流湍急的江心,江水漫卷着形成了一个直径数丈大小的旋涡。

    鱼群追逐而来,围着巨大旋涡游弋,仿佛旋涡的中心有巨大的吸引力,让鱼群疯狂地想冲进去!

    足足一个时辰之后,旋涡才慢慢平静直至消散,江心重归宁静,仿佛什么也不曾发生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