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傻杨和金贵的交情
第二天，胡世文从被窝里爬起来，只觉得头重脚轻、恶心干呕。卫东奶奶埋怨儿子见酒不要命，给他熬了小米粥，硬逼着胡世文吃了下去。 胡世文喝了一小碗米粥之后，浑身出了不少汗，感觉好受多了，他自己又打开了一瓶葡萄糖注射液，喝了几口，念叨了几遍他每次喝醉之后都要说的话:“这酒喝的，太不像话了。以后再也不喝酒了，他妈的，难受死了！” 说完这几句自我检讨的话，再忍受一会儿老父亲的白眼，胡世文就该起身上班了。 胡世文走出院门的时候，看见二舅正站在小菜园里发呆。他打了一声招呼就要走，忽然感到二舅的这次造访，有一点突兀奇怪，仿佛从昨天进门开始，老头就心事重重。低头想了想，胡世文又折返回来。他进了小菜园，对道尓吉老汉笑道:“二舅，你这次来我这里串门，不是有什么事吧？” 道尓吉老汉经过一夜的思考，已经不想再跟外甥提这件事情了，毕竟外甥全家五口人，只有他一个人上班，确实不容易。现在见他主动来问自己，一时忍不住又说了。说完之后，老脸臊得通红。 胡世文听完二舅的诉说，没有丝毫的犹豫，他一拍巴掌，高兴的对二舅说:“你来着了，二舅！钱嘛，我的手头还真没有，不过自行车倒是有一辆。” 昨天道尓吉老汉遍寻外甥不见，原来他是到机耕队去取刚刚从黑城子捎回来的“永久牌”自行车，木板钉成的包装还没有来得及打开，从医院开药回来的王国志就告诉他，他那北路镇的二舅来了，正在医院里找他。胡世文只好把自行车放在机耕队，匆匆忙忙赶了回来。 胡世文对二舅说:“你回家的时候，直接把自行车带走吧。千万别让哈日朝鲁知道，这小子惦记自行车可有些日子了。” 道尓吉老汉听了，心里更是过意不去，说:“要不算了，还是给孩子留下吧！” “没事，我明年再买呗。”胡世文见二舅有点不好意思，连忙说，“反正家里也用不上，军马场买自行车的，都是那些不会骑马的人。小孩子玩儿，不着急，还是你先拿回去，安邦定国要紧！” 道尓吉老汉勉强笑了笑，没有再言语，心里却十分煎熬。 今天是礼拜六，周末门诊值班该轮到张灵了，胡世文只上半天班。他中午回来的时候，喜欢做饭的道尓吉老汉已经把昨天剩下的菜肴，从军马场天然的冰箱-小菜园的冬储窖里取出来，按照自己的烹调手法重新调制。羊心羊肺用红辣椒爆炒一番，羊rou撕成细条，炒了菜园里的羊角葱，羊rou老汤炖了豆腐，里面还飘着刚刚摘下来的菠菜。 诸如此类不一而足，这一桌子菜肴，完全改头换面，少了高原的粗犷，多了几分精致。 胡世文已经打发儿子去请老杨头，想着昨晚场面太乱，没能让几位老相识叙一叙旧。可是菜都要炒好了，儿子去请的客人还不见踪影，胡世文知道胡卫东肯定是半道溜号，跑到别的地方玩耍去了。他只好嘴里嘟嘟囔囔的骂着儿子，大步流星地往学校菜园走去。本来就在病酒，这一走，又出了一身汗。 来到学校菜园时，胡世文看见老杨头领着金贵和胡卫东正在翻地。金贵在放暑假，此时前腿弓，后腿绷，双手扶着犁杖，全神贯注，有模有样的驾驭着老黄牛。胡卫东拿着一杆鞭子，跟在金贵后面大呼小叫，一副狐假虎威的样子。 老杨头背着手站在地边，不时地出声指点。看见胡世文来了，老杨头朝金贵喊道:“翻完这根垄就收工吧，给牛喂点草加点料，剩下的活儿明天再干！” 胡世文与老杨头平辈论交，他调侃道:“你跟金贵情投意合，是场部人人称道的忘年之交，不如选个风清月朗的好日子，你们哥俩喝一碗血酒，八拜为交吧！也算是在军马场留下一段佳话。” “我倒是想啊！”老杨头被胡世文调侃惯了，满不在乎地说:“就怕金福山不同意。” 说完，老杨头回头看了一眼犁地的金贵，脱口赞道:“别看学习不行，还真是个好庄稼把式！” 胡世文与老杨头互相开着玩笑往家走，很多孩子早早的吃过午饭，顶着正午的太阳，三五成群地尖叫着撒欢儿玩耍，闭塞的环境丝毫不能影响孩子们的想象力和创造力，他们总能在平凡的世界里找到无穷无尽的乐趣。 齐东强骑着自行车迎面而来。小小的年纪，个子不够高，他只好采取了一种被称为“掏裆”的姿势，来驾驭“二八式”的飞鸽自行车。 所谓“掏裆式”，就是左手把住自行车的车把，右手抓住大梁横杆，胳肢窝夹住车座，两只脚蜷缩在自行车的三角架中，用力蹬住脚蹬子，像一个挂在自行车上的杂技演员。人和自行车左右摇摆，速度却一点也不慢，让人看了，觉得悬之又悬。 “东强，去叫你爸，上我家吃饭！”胡世文大声招呼齐东强。 “我爸难受呢，下了班，就睡觉了。”齐东强停住自行车，回答道。 “嗬，你爸就这点儿小酒量？”胡世文挺得意，说:“那你去找卫东，上我家吃吧！” 齐东强拍了一下脖子上的军挎包，说:“我爸给钱了，买了四根*花，我上菜园找卫东去了。” 看着齐东强飞快地骑着自行车，直奔学校菜园而去，胡世文说:“卫东中午有麻花吃，又该不回家了。哎，等下个月上学，我可省了不少心。” “这帮孩子也挺奇怪。”老杨头纳闷地说:“一个找一个，找得那叫一个准儿。” 不长时间，两人就来到了胡世文家的那栋房，苏晓丽正在跟几个小女孩踢口袋，大额头上全都是亮晶晶的汗滴，胡卫华年龄小，站在旁边看热闹。胡世文让苏晓丽去找她爸爸，苏晓丽说:“我爸下班就睡觉了，连饭都没吃。” 老杨头咧着大嘴嘲笑道:“你们几个酒量都不错，下回在酒桌上，可别跟我老头子叫板了。” 两人进了家门，孟和老人与道尓吉老汉已经等候多时了。胡世文给二舅拿出来一瓶山楂酒，度数很低，甜滋滋的很合道尓吉老汉的口味。 胡世文闻见酒味，心里打怵，实在是一口都不想喝。孟和老人埋怨了儿子几句，倒上一盅烫热的青稞酒，里面放上一点红糖，然后用火柴点燃。 点燃后的青稞酒发出淡蓝色的火苗，发出一股奇怪好闻的气味。孟和老人看准时机，一口吹灭了火苗，让胡世文趁热喝了下去。 胡世文皱着眉捏着鼻子一饮而尽，这盅烧过红糖的白酒，入口柔软，热乎乎的一线过喉，进肚以后，驱走了那种恶心厌食乏力的感觉。胡世文觉得四肢百骸又重新充满了活力，开始有了进食的欲望。 孟和老人说:“这顿饭你少喝一点，不要过量，晚上别吃饭，多喝点水，明天就没事了。” 有孟和老人在场，胡世文的话少了很多。他大多数时候都在保持沉默，静静地看着三个老汉谈天。 胡世文没事的时候，爱观察人，然后根据被观察者的言谈举止，抓住他的缺点和特点进行总结，这也是胡世文调侃人和捉弄人的灵感来源。 老杨头除了种菜，还负责敲钟。尽管经常敲错，但是不影响他在学校举足轻重的江湖地位，因为他种出来的土豆、白菜、卷心菜、胡萝卜、红萝卜，偶尔能收获的豆角和黄瓜，其价值已经远远超出了他那为数不多的临时工的工资。 子弟学校的校长盖利民亲切的称他“杨公公”。 九月下旬，高原上万物萧条，寒风骤起，老杨头由从早忙到晚的菜园里抽出身来，开始给十几间教室烧火炉，当然钟还是继续要敲的，冰冷的教室也是烧不热的。一年四季，老杨头似乎从不洗脸，总是脏兮兮的咧着大嘴傻笑，如果胡世文看到他敲错上课或者下课的钟点，总是用蒙语埋汰他:“蒙古人有狼的耐力，狐狸的警觉，看到马蹄扬起的尘沙，就知道敌人的强弱。不过敲错钟点的蒙古人，你是第一个。” 相比之下，道尓吉老汉的表现似乎更高一筹，五个儿媳的胡搅蛮缠，对他来说不过是小菜一碟。“曾经沧海难为水”，人生中的几番风雨，让道尓吉老汉学会了韬光隐晦，他总是一副淡漠恬静的模样，喜怒不形于色。 酒席的主人可没有那么深沉。孟和老人表情丰富，喜怒哀乐全都展现在脸上，表情丰富得好像高原六月的天气。他高谈阔论唯我独尊，很快就掌握了整个场面。 胡世文心里叹道:“三岁定八十，七岁看到老，古人的话，说得还真有道理。” 老人们的话匣子刚刚打开一半，这时候，有人一脚踢开房门，只见胡卫东抱着一只胳膊，哭哭啼啼走了进来。他看着爸爸，气急败坏地说:“我的胳膊好像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