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异想时【五】
镜面在湿润中雾化，折射出朦胧的光，倒腾着热情的火，引来洛丽塔的阵阵惊呼。 镜子不大不小，装得下她本人的身形，椭圆形的镜面边缘同样喷吐着各式各样洛可可风格式的装饰物。 雕塑，各种动物，绽放，花朵无数，缠绕，藤蔓稀疏，交融，鬼斧神工。 在洛丽塔的眼神中开始活动，在露儿的诧异中开始苏醒。 古老的镜子，长寿的神明。 镜口边缘的那四条蛇仰起头，直视书柜另一边的四人，信子于空气中娇添，听得梦典有些害怕。腹部有鳞，像是鱼类的共亲，纷纷扰扰的四目相视，洛丽塔征得了它们的允诺。 镜面再次雾化，直入三维空间深处，漆黑无垠的光之所，正等待着这一刻。 “我们走吧？” “等一下，洛丽塔。”梦典皱着眉头。“你有多久没有进入光之所了？” “大概。。半个月了吧？我也记不清了，因为光之所一直都没有能够进去的途径，现在才找到一面可以连接上的镜子，有些犹豫呢。” “半个月吧，这可是一个好机会。”缩景瞳肩上的小人忽地站起，指着前方的道路说道：“记得将自己的愿望更改。你已经不是从前的那个洛丽塔了。自从黑十字将你的回路修补过之后，愿望的性质也会发生一定的改变。现在的你，应该是得到了愿望满足的那个你，但和黑十字对你的回路中缝合进什么奇怪的东西，我是没有任何头绪的。” 露儿靠近镜子，蛇头嘶嘶叫唤，抗拒陌生来客。 “露儿，你也要多加注意。光之所里的东西大多数都是潜意识的造物，会随着王的改变而变迁。你要注意自己的愿望与被实现之间的关系才行。” 说这话的时候，她悄悄瞥了一眼缩景瞳，感到自己的话语有些伤人的味道。 但他已经被别人抛弃过一次了。 咖啡厅里的他，的确是最像以前的那个他呢。 每一次坐在塔楼的尖顶上，歌声都会唤回南飞之雁，成群之鸟。而我，则会站在塔楼伸出的阳台上，借着微弱阳光，透过指缝，直视男孩的头发。从来没有正眼好好打量过他，并不是因为作为梦体的自由，而是作为王的骄傲。可是，他坐的位置，可是比我这位造物之王的位置还高不少呢。 真说不清，因缘相连的世界里，有多少说不清的巧合，有多少说不尽的挽留。 “我的愿望，我的愿望。。这也不对，那也不对，真是让人头疼捏。” 露儿摇着头，一脸的不开心。 我的愿望？好像是许愿的那一个晚上吧？不对，我许的愿望应该是简单的，可就算这样，缩景瞳还是表现出了超越我愿望的所有界限。缩景瞳是一个好孩子，但说不出里边，有一种当父亲的味道。梦真是复杂，如缩景瞳说的一样。 “可以了，可以使用。” 洛丽塔将手掌放在镜面的边缘，那群蛇头不再躁动，接纳身边的一切，腹部之鳞停歇而下，泄出久违宁静。 “我已经告诉它们，你们可以进入。” 花朵收敛，不再绽放，缩成直线的花苞，谦虚低头，之前散出的清香，少了些许刺鼻的味道。手指轻触于上，传来幽静的凉。 “光之所，”梦典有些紧张。“再度开启的时刻，终于到来了。” 片刻之后，蛇头重新缩回到镜子边缘处。飞鸟收敛双翼，搅得藤蔓有些不安地来回抽动一番，在洛兰的眼前停止了活动。 突兀的静止，差点击碎了时间的谎言。 男人掰开书柜拉门，镜子被他扫视，审视，细细观察，每一处都不放过。镜面上的脸庞有些粗糙，眉骨提着眼珠，鼻梁拉起颧骨。那倒更像是一台机器，扫描着镜子的表面肌肤。 哦，可能是我多心了吧？ 细密灰尘往来书籍深处，气流带起尘的波涛，拍击在鼻息上方的小小空间里，那是无法察觉的涛声片片。 这可真不像话，我怎么会忘了将书本摆整齐？ 跟女儿的习惯一模一样，传染的真快。 暗，无边无际，静，包裹自身。 微光亮起，小人儿站在肩头上的凹陷处，以防自己摔倒。举目四望，除了一些有棱有角的方形物体，根本捕捉不到什么有趣的事物。上方的天空，下方的大地，都在沉眠，连鼻息都不舍得发出，吝啬得让人火大。 缩景瞳的耳垂很大，一抖一抖之间，看得梦典入了迷。 对于比自己大出不少的东西，梦典总会在心里比较一番。齐身高的茶杯，扛得起的钥匙，比肩宽的羽毛笔。哦，我体会着与他们卓然不同的世界呢。她提起自己的裙边，看着细小的脚踝在黑暗中的荧光。是的，她借着自己身躯所散发的荧光照亮着一切，虽然微不足道，但就如同那些日常的物件，比自己大的东西，还得靠自己来发觉它们自身的存在。在旅馆的那一次沐浴，露儿手中的毛巾，粗糙的触感以及稍微有些笨拙的肥大手指，都流露着自身对精致的微观哲学。 金色巨眼，光之所的中心点，链接着整个潜意识造物的核心，如今，正闭目养神，镶嵌进寂静的身躯中，任凭洛丽塔如何敲击，它还是一声不吭地紧闭眼帘。 “这老东西，还在怀疑我？！” 气得一脚踢在眼球的下方，哐当一声巨响。 缩景瞳在一旁看得有些害怕，同是梦体，这样是不是有些不太像话啊？也是，诗角剑还没有启用，关键是它们都不服从三定律，这有些让人手忙脚乱的感觉。 “啊~气死我了，为什么会这样！你们都给我醒醒啊，懒虫，笨蛋，贪吃鬼！还想睡到什么时候，真是一群没用的老东西！” 黝黑狙击枪，光学瞄准，配备动能弹药三枚，却没上膛的欲望。 诗角剑于是从女孩的手中伸出，在地面轻触了一下，动人的脆响。周围的一切似乎活了过来，听到命运的召唤，服从王的允诺，蜂拥而至的意志如潮水，淋湿了光之所的每一处地面。空间惊醒，慌乱臣服。 “不愧是三定律之外的活物，简直威风。”梦典咯咯直笑，舞动着双臂，在肩头上跳跃，为周围一切的苏醒而欢呼。“作为你梦的朋友，我真的很幸福呢。”她巴不得叫出声来，却被这些结尾的造物泼了一盆冷水。 事物带上了锈迹，无助的运行。 “嘛，洛丽塔的光之所还真是漂亮呢。只可惜，少了一丝生气。”男孩终于开口，对着远处的楼梯：“那里可以上去吗？我想看看远景。” “那是女生的东西，别打主意！” 小眼睛对上大眼睛，没有任何违和感的争执。 “好啦好啦，我没什么意见。它们都很老旧，没想到半个月的时间，造物就已经老的不成样子，有些心酸的味道。那个，我可能要花上一天的时间重新创造这里的系统。”头顶的胶片线圈在破损的齿轮火光中无法运行，回忆被软禁。“上去的话，麻烦帮我一起修理一下吧？潜意识的东西，对于我来说，或许，那个，”诗角剑收在身后，惭愧的青黑色越发明显。 “这个，可能，已经不是我的光之所了。” 这话挺让人在意的，梦典吃惊之余，在理解面上兜了一个圈子，才找到合适的表情。空气中的味道，虽然让人怀恋，但至少，没有了王的意志，都在空转，都在哭号。也许，不该赋予这些造物那么多的定律，让它们自由自咋的活着，也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别胡说！” 小人儿一跃而下，缩景瞳生怕梦典摔了脚，急忙低头去接，却还是输在了自由落体的速度上。 小人儿一跃而下，惨叫一声，捏着小脚，疼得钻心，那疼撞开神经的枷锁，一丝喘息的空隙都不放过。 “造物是不会轻易抛弃王的，啊，疼死了！别扶我，我，我能行的啦~” 缩景瞳伸出的手僵在半空，带着嘲笑的肢体意味，在两名女孩的眼中映射开来。洛丽塔笑了笑，狙击步枪的子弹推入膛中，胳臂甩动枪管，向着梦典，做基准线于自己危险的枪口一端而出，扳机发力，撞针敲击，底火迸发出的动能经由“王”的意志，变成拖动的时间线条，来到梦典面前。 “你，你，居然.” 子弹尖轻触梦典的鼻梁。 “怎么？告诉我，什么是王。” 子弹尖的高压气流掀起梦典的衣裳，飞扬的裙角，舞动的发梢。 “想对我做出不敬之举！” 子弹尖被小人儿的双手捧住，金色巨眼的微光剥离出其表面的膛线雕花，流纹油画。 “你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一方面说要改变梦与愿望，一方面却又说捡回原来的光之所，这不是自相矛盾嘛。难道露儿的梦想也会因为时间的流逝而变化？按照这么推论下去，引者被实现，走向流失，都是无法避免的，谈何实现与满足？光之所到底是什么东西！说！” 小手抚摸子弹身躯，将其拆解为花瓣无数，飞零之余，残存杀器的果决之美。弹头被静止时间玩弄而过，掂在小手中央。 “光之所，梦想的投射，愿望的中转站，通往梦区的大门。基本定义之一。王，光之所的造物主，被引者带入梦界的孩子们，之所以说是孩子，是因为你们任何人的寿命都不可能超过人类欲望的总和年龄，这一点你们无法理解，说不说都是无所谓呢。至于现在，你一视同仁，连我都不放在眼里，真有意思。黑十字缝合你的伤口这一步骤，我早就怀疑在心，难道你变得跟她一样多疑，还是你本来就这样？” 弹头在空中悠悠的转过身子，锃亮的合金上，金色巨眼的凝望显得苍老无力。 “她到低缝合进了什么东西！我的愿望怎么可能会被改变，它只能按照我的意志来实现，或者不经意间实现，不可能会出现被别人改变这样荒谬的实现方式！” “你在害怕？这其实是属于我们两人的时间，你没发觉吧？哈哈，真是好玩。”小人儿转过身，闭上眼，对着空无一物的光之所一角，悠闲地发表演说，根本就没有将洛丽塔放在眼里的意思。至于放不放在心上，这还真不好说。 “你一直都在怀疑，所以抗拒，我作为梦典，拥有着大量的历史，却也不至于对你的历史感到陌生与诧异呀。你能复苏你的光之所，全凭【诗角】的帮助，这一点你应该知道。现在的光之所，并不想被人抛弃，它只是掉落到了第四定律之中，我的外围区域，跟诗角一个德性。你可能连你自己的愿望是什么都不清楚，所以才会这样冲动。” 简直跟我在天顶中的遭遇一模一样，真理圣殿那边的情况也差不多。自由意志对于事物的理解能力超出一般的三定律所能承载的范围，漏洞，太多了，让人有些迫不得已的感觉。所以缩景瞳才会回到那时充满希望与期盼的状态吧？能够找到露儿，是他的福气。但谁能够将完美的第四定律补完，连书写者都无法做到的事情，我还能相信她吗？ 坐地画圆，小手在其中揭出一横一竖。 她还是选择了自己的想法。 至少，能让她明白。 “你的心，瞄准了我。” 弹链借着惯性离开女孩的手指，滚进机闸，加特林的制动装置开始旋转，无声咆哮。 “你的梦，瞄准谁？” 她扎开两腿，回路术式清晰可见于脸颊两侧，嘴唇微张，鼻息火热。 十字在圆中成型，飘离地面，悬浮半空，翻飞着挡住梦典的眼睛，轻眨之间，手中枪体迅速弯曲，蜷缩成一只巨大的蜗牛，枪托融进壳上，绘成暮色纹路。 “你，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那我再追加一句，没有三定律的梦界，你可以想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