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结局（下）
寒风萧瑟，李世兰说，这是桐桐知道他来了。 他僵硬地站着，半天没张口，无望地盯着眼前的树看。 他的桐桐，那么娇媚，那么顽皮，那么温暖，怎么能让他接受的了如今她埋进这棵冰冷而又坚硬的树下！ 他问为什么没坚持治疗，李世兰说那是桐桐自己的选择，明知生命迟早会被夺走，明知即使治疗还是会疼，与其剃光头发，整天憋在陌生的医院里，还不如美美的死去，只要死前有家人陪伴就好。 家人…… 他自嘲般的冷笑，痛苦的闭上眼。 是啊，他哪配做她的家人？他哪配做她的丈夫？！ 他该怨命运吗？不！命运也都是他自己选的！ 别说前几年，就算是这次她的失踪，他如果能早点重视，如果能拿出大学时期一半的细心，他断断不会连她最后一面都见不到！ 桐桐！ 他心底里呐喊着这个他深爱的名字！你恨透了我所以才拿死不相见来折磨我吧！ 全身……他的喉咙，他的眼眶，他的鼻腔，他的嘴！都如同被火烧一般灼热的疼痛！ “我错了……桐桐……我错了……”他愤恨的捶着地面，心脏何尝不也像被什么狠狠捶过一般已经血rou模糊！ “桐桐……” 他想说求求你活回来…… 呵呵……怎么可能呢！ 还说什么？ 求求你别恨我？ 他自己都恨自己！凭什么能求得她的宽恕！ “孩子。”李世兰看不下去，蹲跪在一侧，又一次轻柔的抚摸着他的发丝，充满长辈对晚辈的疼爱。“别自责，这不是你一个人的错，妈也有错，她自己也有错。” “不！”他抖着下巴，五官皱到了一起，泪水滴落进嘴边，异常酸涩。“是我！我特么不是人！是我没花出些时间陪陪她！是我粗心大意没注意到她生病！” “不全是的，孩子。”李世兰摩挲着他的肩膀，也是痛苦万分。“要说粗心，妈也一样，她也一样，太不把身体健康当回事……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也是我在她小时候就常常忙着工作不给她好好做饭，才害她总是胃疼……” 他们的桐桐，其实从来都是寂寞的…… 周扬木然听着，他无法想象岳母怎么会不怨他，因为他此刻已经厌恶死自己！ “桐桐千万的叮嘱我，要我告诉你，你没有错，男人拼事业是很正常的，怪只怪……她太爱你，太依赖你，太想粘着你……”李世兰吸吸鼻水，眨一眨眼，泪珠成串低落。“她说了，怪她活得太没独立性，太没自己的追求，所以才会迟迟没法适应没你的生活……” “不……”他双手扶地，地下满是冰凉的灰土，哪里是她！哪里有她！手胡乱摸着想尽所能及的离她的尸骨近一些。 是他的错！他逃脱不了！ 若不是他非要在她生活中处处都插手干预，要不是他总叫她放心把自己交付于他，她怎么会活得没有自我，怎么会没法战胜孤独！ 他是个混蛋！彻头彻尾的混蛋！ 给了她承诺，给了她追求的方向，却狠心撒手，留她一个人在奔向未来的路上彷徨徘徊迷失方向！ 她有多孤独！她有多寂寞！ 他不敢想每个夜晚里她是怎么忍着胃痛自己在被窝里蜷出一丝温暖的！更不敢想她每次晕倒后睁开眼看不到他的无助和失望！ 他有罪！他该死！可老天你干嘛取走她的性命！ …… 夜幕降临…… 李爱和浩子都要离开，李世兰跟随着打算送他们到镇上的客车站，临走时从衣服口袋里掏出吴桐生前用过的手机，放在他手里。 他垂下眼看着，将仿佛能划破他喉咙的口水咽下，颤抖着手指，在上面触碰着。 手机里简洁到一目了然。除了零星几个打给李爱的电话外，再没其他通话记录，短信槽里更是空空如也。 人人APP里早就不是自动登录的状态，他叹息，或许是不是去年那次跟他在线上聊过后她就没再登陆了？ 慢慢的，他将视线定在手机相册里，冰凉的手指轻轻触碰，心底里苦苦哀求着，别再一无所有了！就给他一些念想吧！ 点开，放大…… 他静静看着里面一张张她生前拍下的照片。 有大海，有山丘，有花草，有树木，还有楚楚可怜躲在草丛里胆怯的流浪猫狗…… 这几个月，她在用心感受着生命吧…… 当她眺望大海，她会不会感叹生命的渺小？ 当她站上山丘，她会不会释怀所有的哀愁？ 当她触碰一草一木，她会不会重新燃起求生的欲望？ 当她不管做着什么事时，她是不是都会想起他，带着一丝爱，带着一丝怨…… 滑动着，滑动着，他极力的想象着当时她拍照的模样，恨不能钻进手机里去，再与她碰上一面…… ！！！！ 他定住，手里的手机差点滑落！ 眼前，手机里！居然有一段视频！ 他僵直了两秒，反应过来，立刻迫不及待点了播放按钮。 画面里先是一件衣服的近景，似乎在摆放好手机。 果然，一些硌愣愣的声响和镜头的晃动之后，衣服渐渐退过去，可以看见人的腿，可以看见人的上半身，可以…… 是她！ 她恬静的坐在一个藤椅上，披着宽松又肥大的复古图案棉麻大褂，可依旧遮不住她日渐消瘦的身板！ 镜头里她有些羞涩，低头抻了抻衣服，才缓缓抬起头，扑哧一笑。 他也笑了，尽管挂满了泪水。好像见到了多年没见面的好友，看着她的傻样子，猜着她的傻心思。 “嘿～～～～”她开口就遮不住她的虚弱。“说一句恶俗的话好不好……周扬，当你看到这段视频时，我应该已经不在这世上了……” 他死死咬紧牙关，否则他会忍不住失控痛哭！ “你会恨我吗……明知道你在辛苦的找我，我却一直不肯露面……” 不！不！我哪里会恨你！ “其实……”她垂下眼，停顿了片刻，好像在忍住什么，调整好了，才抬起头继续说：“我好想你啊……” …… 他嘴巴里泛起难咽的苦涩，倒流着，像心脏蔓延。 “可我不敢见你，因为我……”她笑笑。“现在太丑了……” 他拼命摇头，端着手机像个傻子，好像里面的人能看得见一样。 镜头里的她长长呼口气，生生把哽咽在喉咙里的酸涩吞回去，继续平静的说：“亲爱的，我只想跟你说，不要自责，不要颓废，是我自己没照顾好我自己，是我害你就要变成丧妻的光棍了……” 丧妻！ 他扬起头，任由热泪从脸颊两侧流到耳畔！像呼吸困难的病人长大口喘息着。 “亲爱的，也带我向爸妈道歉，我太任性，一定也害他们为我担心了。”她好像交代完了，忽然笑容变得很释然，还故意装作调皮的样子说：“你还记得你曾经在图书馆对我的诽谤吗，嘻嘻，我不是个爱吃醋的老婆哦，我希望你能找到一个比我优秀百倍的新老婆哦……等……等你们……有了小孩记得带来给我看看……我……我会……” 她到底红了眼圈，还极力憋着。“我会真心祝福你们的……就这样。” 那衣服慢慢靠近……视频结束……画面静止…… 他也终于再压抑不住，颤抖着肩膀让视线被泪水模糊。 番外：感受 她费力的睁开眼睛，眼前白茫茫，像电影里晃动的镜头，给人一种不好受的眩晕感。 可是她的大脑忽然很清醒，她知道李爱在病房外声嘶力竭的对着电话吼，也知道她的爸爸mama守在她病床两旁目不转睛的盯着她看。 “桐桐啊……你醒了？”是她mama的声音，几个晚上又沙哑了，她真不孝，害得mama老了这么多。 “桐桐啊，爸爸在呢。”这声音相处了几个月下来，她也熟悉了。 她极力勾勒出一个笑，但她不知道外人能不能看得出来。 然后，病房门推开，高跟鞋急促地走过来，临到她床边时停住了，估计是看见她了，李爱在擦眼泪。 “亲爱的。”李爱整理好情绪，假装很开心的样子。“怎么样了，疼吗。” 她摇头。 真的，她感觉不到疼了，甚至身体都好像不是自己的，像是借来的，快还了。 “亲爱的……”李爱吸回鼻水，伏在她手边。“你坚持住，他一定会来的，好吗。” “……”她眨眨眼，淡淡一笑。 他…… 她心里一紧，原本干涩的眼眶似乎又可以湿润了。 他长什么样子来着……梳着什么样的头发来着……常常穿哪件外套来着…… 现在她都记不起了，但是可笑的是，爱都越来越清晰。 想他了，太想见他一面了，甚至懊悔自己不该离家出走了…… 那个男人，占满了她颗心脏！ 呵呵……她想什么呢…… 心脏都快不跳了……爱又算什么呢…… 她只觉得眼前越来越模糊，好像爸爸mama又唤了她的名字。 可是她连眨眼的力气都快没了…… 然后她听见李爱慌张的又跑出去，过了一会儿跑回来抓着她的手哭着说：“亲爱的，你等等，他马上就能来了，嗯？” 她喘息着，不敢想象自己现在会有多丑，否则为什么大家都沉寂着呢。 “妈……”她艰难的动了动唇，声音小到她自己都听不清。 “欸！”可是mama还是听见了，赶紧附在她脸庞专心听着。 “帮我……换衣服……吧……”她说。 mama终于也崩不住，失声痛哭起来，抓着她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闺女啊……你再……再等等……周扬一会儿……一会儿……就来了！” 她阖上眼，喘了很久，像安慰大伙一般：“不……等了……等不到了……” 那高跟鞋声音再度响起，她很想叫回李爱，让这傻姑娘别再挣扎了。 可是她没有力气，此刻，呼吸已经是她全部努力在坚持的事…… “亲爱的！周扬来了！来了！”她听见李爱跑进来，跟随着另一双皮鞋的声音。 “桐桐啊，周扬来了。”她mama也跟着一起哭着说。 她花尽所有力量点点头，不想，也不能揭穿大家这个美丽的谎言。 她的手被一只冰凉的大手握起来，另一只冰凉的大手轻抚了她的短发…… 谢谢你。 她心想，不管你是谁，谢谢你愿意装成他的模样来陪我最后一程…… 她又笑了，给大家一个不留遗憾的结局。 她也哭了，一滴泪珠从她脸庞划过，滑向她的耳垂。 泪凉凉的…… 这是她在这世上……最后一个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