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胡雪岩的秘密
中法大战取得胜利之后,曾纪泽没有被一时的胜利冲昏头脑。 曾纪泽明白,法国当时毕竟还是工业强国,经过了一两百年的工业展,而吴国搞洋务才二十年,底子比较薄。经济的展,不是一簇而就的,需要财富积累,需要市场和持续的扩大再生产,一夜暴富有可能,一夜暴强那是痴人说梦。中国可以一战打败法国,也可能再战打败法国,但绝不可能三战还打败法国!所以,打赢之后,议和是明智的。曾纪泽深知对法国而言,内阁总理不像中国皇帝,内阁倒台就是屁大点的事,马上就会有新的内阁上台,甚至政府关门都没啥问题,这是很多中国人永远无法理解的事。就像很多中国人永远也理解不了和为贵的外交思想,往往给议和的人贴上“投降”、“卖国”的标签。 曾纪泽决定见好就收。因为这一战,他几乎把淮军的老本都赌上了,最后镇南关大捷还有运气的成分,不能再打了,也没钱再打了。打仗是要烧钱的,劳民伤财,这是清流们永远不会明白的道理。中法开战,中国以广东海防、福建海防、援台规越、滇桂借款等名义向汇丰银行等洋行所借的外债共计七次,总数约为库平银一千二百六十万两。这还是直接用于军费的数目,如果算上淮军伤亡要的抚恤金和损失的战舰船厂,吴国也耗不起了。 法国当时跟中国开战时,还进行着侵略马达加斯加的战争,吴王曾纪泽提出停战,双方一拍即合,讲和了。 这一战,清廷内部也生了大地震。李鸿章的声誉日隆,他和慈禧太后这对“黄金搭档”相互配合,把亲光绪皇帝的军机大臣和“清流”大臣全部扳倒。因为光绪皇帝已经快到亲政的年纪,再等两年,慈禧太后就管不住了。 慈禧太后先是以“委靡因循”的罪名,把恭亲王为的军机大臣全部罢黜,然后硬说恭亲王有病,让他安心在家养病;军机大臣宝鋆原品退休,李鸿藻、景廉降二级调用;翁同龢革职留任,退出军机处,依然去毓庆宫教年幼的光绪皇帝读书。这样一来,实际上解散了整个军机处,太后大权独揽。而清流“牛角”张佩纶,被流放到察哈尔戍边三年。 至此,慈禧太后才算一人独揽朝廷大权,再也没有大臣敢在她的耳边唧唧歪歪。而李鸿章,在朝堂上的对手,也就只剩下左宗棠了。 偏偏左宗棠,年过七十了,还是那臭牛脾气,在朝堂上公开指责李鸿章是“软骨头”,批评李鸿章也同意和法国人议和“有伤国体”,碰到大臣便拉过来也不管人家愿不愿意听,大谈自己的高见:“对中国而言,十个法国将军,也比不上一个李鸿章坏事”,“李鸿章误尽苍生,将落个千古骂名”。 李鸿章才刚过六十岁,他是还要干实事干大事的人,恼怒之余,下决心搬掉左宗棠这块绊脚石。 李鸿章的第一刀,砍向了左宗棠的左膀——老湘军大将王德榜。 李鸿章以王德榜的“定边军”在越南溃逃为由,完全无视他在镇南关大捷中的作用,解除了王德榜的军权。这一事也充分说明,在官僚体制的大环境中,跟对领导有多重要,一旦大老虎要被打,先死伤的,肯定是小老虎和苍蝇。 紧接着,李鸿章把打击的目光投向了“大清富”胡雪岩。此时的胡雪岩已经年过六十,正躲在金碧辉煌的娇楼里搂着十二位年轻漂亮的姨太太过着皇帝般的生活,他让姬妾分室而居,每晚随手拈牌招姬妾入寝,过着荒yin而奢靡的生活。 当时的胡雪岩有那样生活的资本,他依仗左宗棠的权势,已由当年一个钱庄的伙计,白手起家,一跃成为家产过两千万两白银的红顶商人,富可敌国。胡雪岩曾协助左宗棠开办企业,主持上海采运局,经手购买外商机器、军火及邀聘外国技术人员,从中收取大量回扣,还在各省设立“阜康”银号二十多余处,并经营中药、丝茶业务,cao纵江浙商业。 李鸿章除掉胡雪岩,左宗棠就既无兵权,又无钱了。这对于一生狂傲的左宗棠来说,无疑会要他一半的老命。 李鸿章不仅想要治胡雪岩的罪,还要抄他的家,李鸿章便把这个艰巨的任务交给了儿子李经方。 李经方是李鸿章的养子,这时在他的身边历练,和曾广孝私下关系密切,受他的影响也较大。 李鸿章还命先前提出过“倒左先倒胡”的盛宣怀协助李经方来办此事,强调“务必周全,让国人无异议”,一场权力绞杀金钱的大戏上演。在中国,这种权和钱的较量,结局无疑会“天注定”,到今天,依然如此! 李经方知道,要在朝夕间搞掉胡雪岩耗费三十年苦心积累的商业帝国,还要让“国人无异议”,这需要大量前期工作,于是李经方请求曾广孝帮忙。曾广孝表示全力配合,让张謇火赶去上海,和盛宣怀接头,摸清胡雪岩的家底,看他到底有多少钱,并搜集胡雪岩贪污国家公款、倒卖军事物资的罪证,这两条罪名,足够胡雪岩杀头。 李鸿章之所以让李经方和盛宣怀去上海,是因胡雪岩当时常以亦官亦商的身份往来于宁波、上海等洋人聚集的通商口岸间做生丝生意,而且旧上海在吴王曾纪泽的经营下,成为东方的金融中心,各种洋行林立,还修建了铁路和电报线,当时一年的贸易额都达到一亿美元,大约价值八千万两白银,名副其实的商贸之都,繁华程度远过日本的东京,在这样的地方,生意人多如过江之卿,能让人一夜暴富,也能让人两三天就“血本无归”。 早晨,“瓦尔良”号从扬子江驶进黄埔江,李经方到甲板上观光,湿润的江风迎面吹来,金色的阳光铺满了江面,吴淞口一带千帆云集,密密的桅杆像树林一样高耸向天空,附近还修建了一个炮台,一些吃水不深的货船在炮台附近卸货。轮船再往前开了二十分钟,他就看到了上海这座繁华的城市,静卧在黄埔江的河弯处,蜿蜒的河岸停泊着十来艘国外的蒸汽轮船、驳船,很多从伦敦和纽约来的金碧眼的外国人兴致勃勃地上岸游览。岸边也有一排排错落排列的仓储,很多脑袋上留辫子、面显菜色的中国船工在吃力地搬卸货物。李经方感觉大上海真是繁华,跟京城相比不是同一个年代。 上海道邵友濂也被吴王曾纪泽派来协助,他年纪比盛宣怀略长三岁,但盛宣怀此时是李鸿章身边的大红人,所以邵友濂对盛宣怀十分恭敬,看盛宣怀有黑眼圈没睡好,还被冷风吹得打一个寒颤,赶忙递上一丝绢,关切地问道:“盛大人,今儿个来的是什么大人物?劳您大驾,一大早在此恭迎?” 李经方的上海一行是高度保密的,盛宣怀说:“邵大人,不该问的,最好别问。一会你小心伺候就行。李中堂有意栽培他,将来他肯定是出阁入相的大人物呀。” 邵友濂笑道:“这个自然,在下官的地盘,肯定要略尽地主之谊。” 李经方上了岸,邵友濂一看,盛宣怀恭迎的竟然是这么一位年轻人,有点怀疑李经方就是李鸿章的公子或哪家亲王的贝勒爷,赶紧上前施行大礼,把他们迎上一辆级豪华的洋马车,四匹马都是英国的纯种白马,鬃毛如雪,没有一根杂毛。在当时的上海,豪华马车就相当于今天的劳斯莱斯,没一辆套洋马的好马车,都不好意思出门。 马车在大街上慢慢走着,从上海故城北门进了城,前进一里有余,李经方掀开马车的丝绸幔子,见一条洋泾浜,那是黄浦江的支流,英法租界的界河,北面为英租界,南面为法租界,美租界则在虹口。当时各国在租界修桥铺路,建教堂、洋行、医馆、茶楼酒肆、声色犬马之所。 过了半个时辰,马车到了官衙的迎宾馆,那是一座传统青石灰瓦的大宅第,对称布局,中轴区为待客厅堂,由轿厅、百狮楼、四面厅组成,右边是庭院,植有楠竹,还有假山温泉,汩汩而流,环境清幽。 邵友濂的马车随后也到了,跑过来客套:“本来下官已经命人预定了外滩最好的威斯汀酒店,但盛大人说你喜欢清净,这客栈简陋,屈尊贵体,尤其是夫人金枝玉叶,可别委屈了自己,要是住得不习惯,下官马上给你换洋酒店。”
李经方对邵友濂说:“久闻大人通欧语,精于商贸,胡雪岩也曾多次拜访过你,晚上我和盛大人,还有几个朋友一起有要事商量,你若没其他公务,不妨也来参加,有些事也还需要你的参与。” 邵友濂受宠若惊,道:“大人先好好休息,下官一定按时赶来,有用得着下官的地方,下官愿效犬马之劳。” 晚上戌时,一轮昏月高挂庭院,在客栈东边的一间客房,李经方、盛宣怀、邵友濂,还有下午赶到客栈的张謇、英国朋友马格里围坐一张阔面方桌,方桌上摆了一人高的纸张资料,全是李经方让搜集胡雪岩的前期资料。 李经方开口道:“这里除了邵大人,想必大家都知道我们将要做什么。盛大人,你简单给邵大人介绍一下。” 盛宣怀开口道:“简单地说,我们要胡雪岩家破人亡。” 邵友濂一听,笑道:“此人出身卑贱,爆之后趾高气扬,在十里洋场也敢荒yin无度,我早就想查办他了,但奈何他也是朝廷的二品大员,朝廷里有人,动他不得。下官听说他这两年在杭州大修第宅园囿,所置松石花木,备极奇珍。姬妾成群,筑十三楼以贮之。他大起园林,沉迷声色,起居豪奢,过于王侯,还骄奢yin逸,耗巨资营造的庭园,自夸为江南第一豪宅。” 李经方问张謇:“根据你的查访,胡雪岩到底有多少钱?” 张謇答道:“外界传闻胡雪岩拥有家业近三千万两白银。据卑职查探,他的确有上万亩土地、庄园等,在全国有二十多家典当铺、联营票号钱庄,还有胡庆余堂药店,涉及两千万两左右的生丝生意。不过听人说,这两年生丝价格暴跌,他赔进去一千多万两白银。” 李经方心想,这时一石米才一两白银,三千万两白银那可是价值连城,胡雪岩果然是大土豪呀,但他做生丝能赔千万两白银,那得多少生丝呀,便问张謇:“胡雪岩赔了一千万两白银?这事可靠么?” 张謇说,“听他的一个伙计说的,只是传闻而已,也有可能是胡雪岩自己虚报了损失,有意将自己夸大成捍卫民族蚕丝业的英雄。” 张謇这么一说,提醒了马格里,他用生硬的中国话说:“胡雪岩肯定没赔那么多。我从英国领事和洋行朋友拿到的数据,胡雪岩囤积生丝始于三年前,最高一万五千包,去年十月,将两千包生丝卖给怡和洋行,每包卖三百八十两,而之后将剩余的生丝卖给天祥洋行,价格在三百七十两左右,跟收购价相比,胡雪岩并没被迫低价抛售生丝存货,他的损失算下来,最多一百五十万两白银。” 李经方问:“胡雪岩这些年做生丝生意不赚钱反赔钱,那他主要靠什么赚钱财?” “胡雪岩暴富的秘诀,就全在这里!”盛宣怀从资料里抽出一个秘密账本,递给李经方,说:“大人看看这个账本就知道了,这是我从户部拿到的。胡雪岩的主要靠山是左宗棠,左宗棠受命西征新疆,因军费无着落,在胡雪岩的谋划下,左宗棠说服太后,从外资银行贷款,总共借了六次,总额为一千六百万两白银,全部由胡雪岩经手。我在上海的洋行了解到,借款利率一般为年息三厘,很少出五厘。但这六笔西征借款最低年息九厘,最高的居然达到了十八厘,也就是说,胡雪岩仅通过这六次浮报的利息差,就侵占国家钱款六百多万两白银。最奇怪的,是最后两次借款,当时新疆军事行动明明已停止,本无必要以如此高的利息获得军饷,但胡雪岩还是照借不误。另外,他为左宗棠采购的一万多支来复枪,还有火炮和粮草等,加起来回扣估计过一千万两白银。” 邵友濂拍案而起,慷慨激昂地说:“国难财,这胡雪岩真是jian商谋利,病民蠹国,虽籍没其资财,科以汉jian之罪,殆不为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