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澄宇庄园（一）

    简越这段时间忙得厉害，体力大降，只能做做样子，跑了一阵便停下，开始给安德丽娅讲述澄宇庄园的来龙去脉。

    澄宇农技始建于92年10月，原始注册地是句江经济技术开发区。初期员工很少，包括法人代表兼执行董事窦立凯、总经理沈柏志、财务副总邢路平三位主管在内只有20人。

    与绝大多数人想的不同，澄宇农技选择在松尖山安家纯属偶然。简越首先看中的是高梅乡沈溪村的一处山谷，那里山光明媚，水色秀丽。沈溪村也是窦立凯的成长地，朋友熟人不少，与村里的关系容易处理。孰料窦立凯反对，说发展空间太小。沈柏志和邢路平也认为不妥，说那一带风气很差，防盗是个三五年内无法解决的大麻烦。

    三位主管都反对，简越退而求其次，选择沈柏志老丈人当村长的吉洛镇甜竹村。窦立凯很喜欢，但沈柏志和邢路平都反对。前者主要从技术角度出发，认为甜竹村土质差，水源不足，不适合做研发基地；后者主要从财务角度出发，认为交通不便，配套设施耗资过大。澄宇农技的顾问也认为甜竹村更适合搞旅游开发，而不是做研发基地。

    专业人士都反对，喜欢专家决策的简越只好换第三方案，即金桐镇安泉村，准备在葫芦山脚下圈地。这次专家和非专家都很满意，孰料安泉村提了一堆苛刻的要求，理由是葫芦山一带是宝地。双方谈了一个多月都没谈拢，澄宇农技被迫放弃。

    93年开年后，云越集团遇到麻烦了，窦立凯忙得不可开交，找基地的任务于是落到沈柏志和邢路平身上。他们很努力，发动关系，成功找到了一批合适的地块，其中首选是吉洛镇寒山村，其次是临湾县荷塘乡卷塘村。

    其他人在忙，窦立凯也没闲着，借工作之便到处打听。93年5月初，他在永安镇出差时，无意中听两个公务员说起松尖山，心中一动，决定过去看看。

    松尖山位于永安镇的东南角，本是红光村的集体土地，总占地面积约两平方公里。虽说是山，但不高，坡度平缓，更像一个特大号的土包。上面都是旱地，土壤贫瘠。58年大炼钢铁的时候，村民将山上的树木砍伐一空，因为土层薄，水土流失严重，之后植被一直无法恢复，慢慢变成了荒山野岭。分田到户的时候，没人愿意要山上的地，镇政府无奈之下只好代管。88年，红光村因为常住人口过少被撤销，并入相邻的海棠村，松尖山正式变成了国有土地。

    表面上看，松尖山是一个很糟糕的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没有水；但它有很多优势，如拆迁成本近乎为零，面积大，土地出让金极低，初期可以就近利用海棠村的资源等等。最重要的是，能找到足量的水源——离松尖山两公里多的紫来山上有一座小湖，可以筑坝提高水位，然后自然引流。

    窦立凯综合测算后认为，筑坝及引水的费用最多2600万，不算特别大的数字，而得到的好处远大于投资。如果利用这项工程给海棠村的旱地供水，换取紫来山和松尖山之间的土地使用权不成问题。进可攻——将基地连成一片，吃掉海棠村，让其成为澄宇农技的试验场；退可守——松尖山和紫来山都是国有土地，就算与地头蛇闹僵，大不了高空输水。

    句江人多地少，如此大面积成本如此低的基地屈指可数，必须尽快下决定。如果立宇农业扩张到澄溪，或者永安本地农业公司壮大，澄宇农技就没机会了。简越看到报告后，立刻从平寺出发实地考察，很满意，当天便定了下来。孰料此举引发连锁反应——沈柏志离职和窦立凯殒命……

    “你为什么这么固执地认为窦立凯是死于阴谋呢？”安德丽娅插嘴。

    简越说：“我当时也没有起疑心，立宇集团出事后，我越想越不对，巧合过头了。什么人不好死，偏偏要死我的调查员和培养对象。窦立凯的正职是调查员，只是帮赵发缓一下，赵发累，他不累。我再联想到被篡改的医疗记录，基本确定他是被人谋杀的。有人从澄宇农技选址这件事上发现了他的潜力和在我心目中的地位，知道迟早是个威胁，借平寺不正常的时段下手。他们成功了，我97年才发现不对。”

    安德丽娅想了想，“你当时有几个真正的调查员？”

    简越说：“两个，另一个叫任中杰，现在还为我工作，是海南一家货代公司的副总。迪克斯上周给我电话，说任中杰没有任何异常，我交代的事情他都做得很仔细，对得起我给的薪水。这样的结果在我的意料之中，任中杰经营天赋不高，也没有什么远大的志向，与窦立凯是两种类型的人才。”

    “会不会是沈柏志捣的鬼？”

    简越摇头，“沈柏志离开主要是受不了这里太偏，他喜欢热闹，93年的道路条件很差，从龙湖到这里要一个多小时。97年平宇投资成立后他又回来了，现在是寒山基地总经理。”

    “永安澄宇是谁的主意？”

    “严永顺，他说这样做有利于缓和双方的关系，还可以给李翼减轻压力。我觉得没错，就同意了。哎，我在说啥呢，这次出来是散心，不是工作。走，我带你见识一下窦立凯的智慧，这里的基本布局都是他过世之前拟定的，只用了一个多月。”

    “等会，你说了这么多，还是没说清楚澄宇庄园是怎么来的？”

    简越一脸的鬼笑，“澄宇庄园最开始是澄宇农技的生活区，跟紫家小院异曲同工。”

    安德丽娅被打败了，不再说话，闷头往前走。简越不紧不慢地跟着，心里偷着乐。

    澄宇庄园发展到现在，已成为一座集农业科技示范、教育、观赏、餐饮、购物于一体的综合性设施。入内需要买门票，而且不便宜——成年人150，未成年75。不仅如此，每天接待的游客数量还有上限，最多1000。如果不想观光，只想购物和吃饭，可以直接从西南门进，超市和酒楼都在庄园的西南角。

    很显然想从大门进的人占了绝大多数，包括一些土著。因为澄宇庄园开张不久，又没有大规模地做广告，来的游客以散客居多。不过散客也分三六九等——澄宇农业的VIP客户可以直接刷卡从VIP通道进入，不需要到窗口买票，而且人数不在限制之列；齐悦集团的员工可以用福利卡从员工通道刷卡进入，但仅限本人，如果带了人，需要到门卫室登记。其他类型的散客都需要排队，但享受的折扣不同——本地游客凭身份证打七折，在澄溪工作但户口不在本地的还需要提供工作证；7岁以下外地学生凭有效证件，享受两折优惠，大学生六折；本地17岁以下学生凭有效证件，大学生凭学生证，可以办理年卡。

    简越选择排队，不是想体验生活，而是因为福利卡和安保系统是连在一起的。如果刷卡，澄宇农技的管理层就会知道他过来了，很难看到真实的一面。在股权考核结束之前，绝大部分主管仍是纯粹的雇员，难免会做一些小动作。

    售票员动作娴熟，不到五分钟，长长的队伍就缩短了一大截。接着前面的人群sao动起来，有人大叫：“怎么又卖完了，哪有你们这样做生意的？”

    售票员赔笑道：“不好意思，园里一天只有能力接待这么多人。我们公司在苹宇旅游——以前叫立宇旅游，开通了网上售票，如果您不习惯上网，也可以向他们电话订票。”

    找茬的家伙愣了一下，“你们跟苹宇旅游是什么关系？”

    售票员说：“苹宇旅游是我们的兄弟公司，我们都是苹宇投资旗下的企业。”

    找茬男哦了一声，“你们老板好有钱啊，难怪不把这点收入放在眼里，不过他也太黑了，定这么高的价格。”

    售票员说：“我们这座庄园总投资近六亿，里面的动植物和设施很多是其他地方见不到的，绝对物超所值。您瞧瞧附近的本地人，很多都来了三四次了。”

    话刚落音，有人立刻顶上：“阿青，你还好意思拿我们当宣传工具。你们老板确实太黑了，我这个月的工资都被你们拿走一半了。”

    阿青双眉直竖，喝道：“少装！阿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看上了我们的食用仙人掌，想不付钱就弄走。我们这么多人，不要吃饭啊！”

    远近一片哄笑声，阿忠面不改色：“米邦塔有什么好偷的，外面早就有卖种苗和种植技术的。我警告你，不要败坏我的名声！”

    阿青轻蔑地笑笑：“你就知道米邦塔，告诉你，你盯着的不是米邦塔。就算是米邦塔，你种了卖给谁啊？你知道怎么做才好吃吗？你知道深加工技术吗？就算你什么都知道，你有资金吗？出了问题有人帮你兜底吗？你打我们的主意，是典型的短视！这些年……”

    “哎呀，你一个娇滴滴的小娘们学什么农技，好男不跟女斗，我很忙，改日再会。”阿忠说完落荒而逃，哄笑声再起。前面找茬的家伙有些好奇：“你不是售票员？”

    阿青说：“我是园艺师，售票员是我朋友，她提前休假了，刚好我今天休假，帮她顶一下。您看样子是外地的，前面我们没做到位，让您麻烦了。要不这样——我们还有一些保留票，您今天买好，明天再看。这座庄园很大，现在快三点了，您今天肯定看不完。”

    “谢谢！我对这边不熟，能推荐一下住的地方吗？最好是星级酒店，价格尽量实惠些。”

    “你们有几个人？”

    “四个，一家四口，如果有套房就订套房，如果没有，两个标间。”

    “稍等，我帮您查查。”阿青在电脑上敲了一阵，转头说：“澄溪性价比高的好酒店很多，但获得星级的酒店少。明天是国庆长假的第一天，基本都被定完了。您一定要星级酒店吗？”

    “最好是星级酒店，好不容易出来一趟，不能委屈老婆孩子。”

    阿青有些为难，“我是本地人，基本不住本地的酒店……”

    “职院招待所肯定有空房。”有人不耐烦地插嘴。

    大家转头一瞅，原来是一个戴着草帽、手里拿着一根雪茄的长发男青年。阿青喝道：“你又偷懒，小心你老板炒你鱿鱼。”

    长发男满不在乎：“谢头又没规定我一定要呆在工作室，看到你我更有灵感。”

    哟，这俩人的关系还不简单，人群都竖起耳朵，准备看戏。阿青说：“你来得正好，李总说22号馆的装潢不怎么协调，你赶快过去看看，免得他投诉你。”

    长发男沉默片刻，忽然喜形于色，小跑进了大门。戏没得看了，人群都很失望，只好继续看阿青找酒店。售票室内，阿青拿起电话拨了一通，然后问找茬男：“贵姓？”

    “免贵姓孙，你找到酒店了？”

    阿青说：“没有，如果你同意去海韵职院招待所住，我可以帮你安排。在桐子山，有些远，离这里差不多30公里。”

    孙先生说：“我们是自驾游，30公里不算远，只是——只是招待所是不是太差了？”

    阿青说：“海韵职院招待所是按照二星级酒店标准设计和建造的，只是叫招待所。我今天心情好，好人做到底，喏，这是我的名片。你到那边后拿给前台，就可以办理入住手续。”

    “我也没地方住，能给我一张吗？”后面有人大叫。

    阿青把脸一板，“我都说了好人已经做到底了，——你不要想着投诉我，售票室三点关门，我已经下班了。”

    听众都哭笑不得，难怪大丫头不用尊称了，原来是下班了。孙先生说：“如果你不方便，我们可以在海棠村住，听说村里的旅馆条件也不错。”

    阿青说：“没什么不方便的，我有福利赠予权。海棠村在搞建设，有些脏。你有车，最好去海韵职院住。不管你在哪住，先买票吧，后面还有人等着呢。”

    孙先生忙道歉，从钱包里数出一叠钱递了过去。阿青收好，从抽屉里拿出四张票，挨个签名，然后递给孙先生：“我们的庄园目前只建成了一期，票你最好留着，如果下次过来看，一年之内可以打折，能省不少钱。”

    孙先生连声道谢，阿青摆摆手，“不用客气，——下一位，仅限不在本地工作的外地人。”

    排队的人一阵唉声叹气，今天买不到，国庆长假期间更买不到，只能节后再过来了。队伍迅速散架，大门前很快空空荡荡的。简越没走，因为前面留下来的只有7个人，保留票有30张，扣掉姓孙的四张，还有26张，应该可以买到。事实也是如此，临到他时，还有五张。

    “两张成人票，今天参观。”

    阿青有些狐疑地看了高大的游客一眼，“麻烦出示一下身份证。”

    简越从钱包里摸出一张上海的身份证，递了过去。阿青拿在手上翻来覆去地看了一阵，突然问道：“你真的只有26岁？”

    简越很郁闷，什么叫‘只有’，我的真实年龄还不到19，你看人的眼光也忒差了，“我面相显老，确实只有26。”

    “有女朋友没？”

    简越这次是真被打败了，懒洋洋地说：“没有，怎么着，准备给我介绍一个？”

    阿青正色道：“对，我表姐有一个大学同学，跟你同岁，家境很好，长得也漂亮，就是太高了，净高一米八三，穿鞋起码一米八五，一直找不到男朋友。你什么学历，做什么的，收入怎样？”

    简越心道，你还来劲了，随口应道：“研究生，建筑工程师，收入还行，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阿青一拍巴掌，兴奋道：“我表姐同学是学环境艺术设计的，也是研究生毕业，你们肯定有共同语言。有名片吗？”

    简越说：“出来玩没带，丫头，媒人不是那么好做的，你不要胡乱牵线。”

    阿青笑道：“我没胡乱牵线，你们肯定能成。喏，这是我表姐同学的照片。”

    简越定睛一瞧，发现是一位身着淡紫色连衣裙的长发女生，从相貌特征看，应该是北方人，标准的瓜子脸，长得确实不赖，没有风尘气息，基本可以确定是良家妇女；端庄优雅，居移气养移体，家境应该相当不错。

    “怎么样，我没胡说吧？做模特都没问题！事实上如果不是长辈传统，她早就去做模特了。”

    简越说：“照片跟真人不能等同，你的情我领了，但我没兴趣相亲，抱歉。”

    阿青登时急了，“你这个人怎么这么死板呢，相亲和自由恋爱其实是差不多的性质，只要过得好，何必拘泥于形式。如果你不去见她，肯定会后悔的！”

    简越乐了，似乎媒人的口气都差不多，懒得纠缠，“你给我一张名片吧，如果我改主意了，会跟你联系的。”

    阿青大喜，一阵忙活，将身份证、票和名片一起递出窗口，叮嘱道：“这样的姑娘可遇不可求，千万要珍惜机会！”

    “知道了。”简越收好票证，转身快步走人。找到小丫头的时候，发现她正在城门洞里做好奇宝宝，暗暗发笑，“干嘛呢？”

    安德丽娅说：“我发现这座城楼不简单，似乎有机关，它到底是做什么的？”

    简越说：“到上面你就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