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柔水之虎
在遣走了朱雀那个冷酷男，玄武那个沉闷男，还有随行的杂兵锦衣卫之后，罗根解开了最后一辆马车的拉车骏马，徒手拉着驮棺材的敞篷车慢慢来到湖边。 “山清水秀，倒是个养老的好地方。”即使以一人之力拉动马车走了近百米，罗根也没有丝毫吃力的表现。 “你是在讽刺我老吗？”右百浒不知何时站到了湖的另一边。 罗根放开马车，向着对面拱手施礼，恭敬的说道：“怎敢怎敢，我对前辈一直都是非常敬仰的。” “我也很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继承了白虎之名，而且声望如此之高。”右百浒笑着颔首，“据说我留在锦衣卫里的那些人都诚心诚意的转投到了你的麾下。” 罗根先是有些腼腆的答到：“也许是我御下较严的原因吧。”随即上前一步，抬起头来，笑望着右百浒，“不过我们这样拖延时间好吗？麒麟族的那些遗民终究是跑不掉的，另外我也不想比其他人慢。” “啊，其实我刚想说的。”听过罗根的话，右百浒仿佛突然xiele气，失去了那种前辈高人的气度，双肩一垮，咧着嘴说：“再这么装下去我就不会说话了……小小年纪装书生装得还挺像，你这么会装你家里人知道吗？” “我家没别人。” “你竟然一本正经的回答了……不对呀，那小子这么说的时候可是很欠抽的，难道是因为我的气场太过严肃？还是嘲讽的姿势不对？”右百浒摸着下巴，嘀咕了一大堆旁人听不太懂的东西。不过若是孙舟在这里就会知道，这全都是他在内谷和右百浒等人闲聊时无意间提及的新潮词语和句式。可以说孙舟活到现在真的挺不容易的。 罗根听不懂右百浒在说什么，右百浒自己也了解到了这一尴尬的状况，于是只好转移话题。只见他右掌摊开向前递出，掌心向上做了个邀请的手势，神色轻蔑的说道：“你们如果是抱着一对一还能赢的想法的话，恐怕锦衣卫今天就要除名了。” 罗根不为所动，“不对，不是除名，是改名。你看‘锦衣神卫’这个名字怎么样？” “修身养性到你这个地步可真不容易，简直到了可怕的地步。”右百浒见无法挑动对方的情绪波动，只好再换一种方式，“据我所知，要把杀气磨练到内敛圆融的程度，只有一个手段可以速成。以杀止杀，绝情绝性。先杀自己全家，再每天杀人杀到手抽筋，大概要杀到两倍于恶心反胃的程度，看你这年纪轻轻的就能装成书生，晚上真的能睡得着觉吗？” 为了找出眼前对手的破绽，右百浒也是拼了，连人身攻击的招数都拿出来用。不过效果确实很显著。 当说到“杀人”两个字的时候，罗根的衣衫忽然不再随风飘动，其眼神也瞬间变得锐利。到右百浒的话音落下，罗根呼吸的声音已经重如风雷。“所以说我最讨厌你们这些老东西，总是一副什么都懂的样子，我自有我的道，不需要你们来指指点点！” 右百浒闻言抬手挠了挠下巴，“所以说我最讨厌你们这些小屁孩儿，不仅不尊老，还总以为自己发现了什么了不起的新东西，殊不知那都是我们玩剩下的。” 大敌当前，早已感受到对方威胁的右百浒一反平日里的形象，不再是那副严谨严肃、生人勿进的态度，总是在主动寻衅，简直可以说是欲求不满。用官方的话说是前辈的经验，用孙舟的话讲是老头的顽劣。 在他接二连三的挑逗之下，罗根再也无法保持那股书生的温文尔雅，气势也不复之前的圆融。双手在身侧紧紧的攥成拳头，左右各有三道爪刃从其袖中伸出，覆盖住了手背，冰寒的光泽随着两手微微的抖动而闪耀不停。 “啧，这款腕刃不是断了吗？”右百浒皱起眉头。锦衣卫的“白虎”一职同时有着“百兵之尊”的别称，身为前任白虎，老右对于锦衣卫四大统领的兵刃都很熟悉，如今看到罗根亮出兵器，他显然是想起了很多不怎么美好的记忆。 罗根将右手的爪刃举到眼前，以一种欣赏的眼神注视着冰冷的锋刃，左看，右看，然后伸出舌头舔了一口。 “呕……”这一下完全出乎老右的预料，原本稳压对手一筹的气势瞬间崩散。 “你放心，我还是尊老的。”罗根竟然将右手的三根爪刃全都细细舔了一遍，然后带着满足的神情说道：“我才不会占你这点便宜，我会给你调整的时间。” “呕……我才不要和你说话！”此时此刻，右百浒甚至有心直接认输。 “哦？”罗根邪笑着看了一眼脸色不佳的右百浒，“看来你是知道……我的爪刃都是涂满毒药的毒刃了？让我猜一猜，究竟是哪只鬼泄露出去的……” “才没有人泄露过那种东西……等等，你的爪刃涂了毒？全部？”右百浒不可置信的瞪大双眼，这小子没疯吧，刚刚还舔的那么开心。 “哼，等这边的事了结之后我会回去好好‘清洗’一番。” “那个随你便啦，关键是毒药啊，毒药。” “你不知道吗？我就是练毒功的，这上面的东西，对你是剧毒，对我，却是大补。” “吁——吓我一跳，我还以为你真是脑子不好使呢。”右百浒拍拍胸口，“要是被这种没脑子的笨蛋接任了白虎的位置，我可是会面上无光的。” “口舌之利……都说越活越回去，看来真是这样，我太失望了。” 罗根低下头，表情全部埋入阴影之中。六根爪刃在身前互相交错，然后猛然展开双臂，锋刃相错之际发出“嗤嘤——”的一声鸣响。偌大的一个活人，就这样失去了踪影。 右百浒于瞬息之间连退三步，右手成掌在身前划了半个圆，同时左手在身后如扫土般挥动了两下，宽大的袍袖发出一阵风雷般的噼啪声响。只一眨眼，风收雷散，右百浒两手一背，站定了脚步。 就在同时，罗根再次于湖对岸显出身形，双臂下垂，仍立在原来的位置，连脚印都纹丝合缝。 两人再次隔湖相对，罗根用阴森的声音吐出四个字：“名不副实。” 右百浒将左手举到眼前，目光在袖口处的三道焦黑裂口上停了片刻，方才开口：“白虎是不应该用毒的。” “我不需要你教，你们都已经过时了，即使神机营这张皮也护不了你们几个，那位早就对你们产生了疑心。” 右百浒恍然，“我说你们怎么敢明目张胆的杀过来，原来是圣上的意思，我早就建议老左做做上面的工作，结果这家伙什么都办不成。” 罗根不耐烦的挥了挥手，在半空留下一片爪影，“总之你们只要乖乖去死就行了，麒麟一族我们会带走，以后神机营就是锦衣卫的一部分……” 话未说完，罗根突然弯腰低头，身后一蓬一人多高的草丛被无形的刀刃削掉了一半。 重新站直身体，罗根回头看了一眼，笑着道：“我终于知道齐家那几个善于钻草丛的家伙为什么被你们收拾得服服帖帖了，就凭你这手割草的本领，他们就翻不起一点浪花。” “你过誉了。”右百浒收回身前的右手，“我们对他们从不使用暴力。” “气宗的白虎，可不要只会说些气话。” 战局重开，罗根再次双臂一展，身形随风隐没，天地间突然布满了杀机。风中传来他有些张狂的声音：“忘记介绍了，我的称号是金刚的白虎。” 风的节奏因为罗根的话语而紊乱，每一个字都伴随着一次快逾闪电的斩击，从四面八方袭来，不留空隙。 右百浒的表情终于重归严肃，双掌在胸前一合，内气急速涌动。旋即左掌向下挥出，脚下土石四溅，右手成爪凌空虚抓，向着身侧猛然甩去。半空中的泥土草根带着破风声向外飞去，右百浒身形同时化虚，融入漫天飞屑。 几颗土石与挥来的钢爪相撞，被斩成了粉末，大部分的杂物都被罗根的气震成碎渣落地。右百浒借着气机的片刻变化，双掌连续挥动，凝气成刃，击破了身前罗根的攻击，然后急速冲出，止步于湖面之上。 罗根的身形在右百浒原来所立的处所显现出来，周边原本暴乱的风突然停了下来。眼中透着惊心的血红，罗根回头看向踏水而立的右百浒，右手爪刃横于眼前，一滴鲜血正从其尖端缓缓落下。 “气宗，华而不实。没有兵器，还能叫‘白虎’？” 右百浒摸了摸腰后，那里的衣衫破了一道一尺来长的口子，他记得罗根说过他的武器都是涂了毒的，虽然这次是他舔过的那一边伤到了自己，但是谁又能肯定口水里不能带毒？ “太久不活动，小猫也敢在我面前乱叫了。” 在罗根惊异的眼神中，右百浒脚下的水面陡然凹陷，变成光滑的半球形。 “白虎，是百兵之尊，而我，已然超越了那个境界。” 看着右百浒从水面上冲天而起，无数水柱随之升空，并在半空中化成各色的兵刃。罗根全身急速颤抖，数柄长短软硬不一的刀剑从其身上弹出，在钢爪的牵引触击之下逆势而上，迎向了从高空落下的水色兵刃。 流水四散，刀剑零落，罗根不得不合身冲上，以爪刃破水兵，然而无数水流的冲击力令他再次落回原地。 “怎么样？气宗的白虎可不只会说话。”右百浒再次落回水面，洒然而立，鞋上没有半分湿痕。 罗根怒嚎一声，爪刃交错，双臂振动，在火花四溅之中消去了身影。 右百浒淡淡的伸出右手，一道水流凝成的长剑被其抓在手中。左手戟指向前一点，一片湖水聚成的帷幕将他护在其间。 水波微荡，眼光乍凝，右百浒捕捉到了罗根来袭的轨迹，剑随意动，数道带着湿意的剑痕在其身周交织成一个危险的陷阱。 身形闪动，湖水炸散，浑身湿漉漉的罗根回到了自己带来的马车旁。衣衫干爽的右百浒依然立于湖面，淡然的看着他。 罗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手掌落到马车残存的车厢上，“我要用事实告诉你，你走的路是不对的，你已经不配称为百兵之尊的白虎了，前任也不行！” “我不是说过了，我，早已超出了那个境界。” “多说无益，即便是这天要拦我，我也要破天！”罗根狂啸一声，马车上下突然飞出几十把寒光闪闪的兵刃，被罗根伸手一引，穿梭环绕在其周围。 “破天？今天我要告诉你，你连这小小的湖水都破不了。”右百浒也是声音骤冷，双手展开如承天之重，脚下湖水随着他的动作向天涌动，在空中渐渐汇成一柄巨大无匹的利剑。 身在半空，看着踏风而来的罗根，右百浒反倒陷入了某种纠结，“那小子起的名字是什么来着？哦，对了。必胜，登龙剑！” 倾一湖之水，斩金刚之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