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北国来函
墨衍颓然跪倒,此刻沉池虽已收起了那骇人心魄的武道意境,可墨衍的身子依旧在微微颤抖,这种恐惧并不是来源于害怕死亡,而是埋在心底中一种名为敬畏的情绪被无限放大后的感觉。 他甚少失败,此时被人轻易击溃非但心神失宁,更残酷的是,他连自己和对手的真实差距到底有多远都感觉不出来,他一时间认为沉池的境界或许再给自己二十载都不懂能否追上。 这种打击对于一个从未体验真正失败,自认天才的少年来说,近乎是毁灭性的。 墨衍大脑一片空白,他呆呆地跪着,山风吹来,拂动他的发梢,他的白衣,落在他人眼中,却是再无之前那股出尘风采,只剩颓唐狼狈。 校武场边,九黎众子弟终于从震惊之中缓了过来,一时之间人声嘈杂,都在议论方才沉池露出的那股无匹剑意。 “想不到这沉池三少爷几年未曾练武,武功却更上了几层楼,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一名子弟喃喃自语道。 他身边的人怒道:“蠢货!你怎知他几年未曾习武,我也整日看不见你吃饭,莫非你便真没吃饭?我整日看不到你拉屎拉尿,莫非你还真的未行方便?方才那一招你还没看出来吗?这三少爷非但不是几年不武,只怕是剑道境界早臻高境,三年不碰剑,可能只是闭剑养意罢了。” 听他一言,周围子弟皆是一愣,他们自小便不喜欢这三少爷,可这三少爷真的是那种会骄傲不前的废材吗?他们脑中忽然浮起儿时的各种场景,那些年,夕阳西下,皓月升空,这方校武场上,似乎总会有一个小小的身影挥拳舞剑,至晚方归。 此刻众人方知,以往对沉池的认识,不过是各自将心中的猜忌当成了事实,可这三少爷何曾在意过别人的看法?他只是一人默默前行,一如儿时一人默默苦练,将他们这些同辈远远的甩在身后。 终于是有名子弟忽的反应过来,高声大喊:“三少爷赢啦!三少爷威武!九黎谷威武!” 听那人一叫,众人方然想起,这三少爷年纪轻轻武功之高,难以想象。二少爷为人虽然宽厚,但终究不善武道,而大少爷早年间已负命入世握权,恐无归期。 这九黎谷未来的掌势人不是那三少爷,又会是何许人也?许多原先甚是不喜沉池的九黎子弟,在恍然醒悟之后,竟也开始跟着呐喊,更有甚者已是冲下台和沉池勾肩搭背,问长问短。 沉池丝毫不计前嫌,向众人微笑连连,抱拳称谢。 观战台上,在阵阵呼声之中,沉藏锋脸上阴沉的似要滴出水来,他身边的伙伴亦是惊愣,有人不敢置信地道:“刚才,沉池压制那墨剑宗小鬼的那股骇人的气势……莫……莫不是?” “君,王,意!”沉藏锋咬牙切齿地说道。他面色狰狞,望见场中那被众九黎子弟环绕的沉池,心头更怒,那道旧日的伤疤也因为恼怒抽搐的更加厉害。 “这些人也这真是毫无气节,方才还满嘴嘀咕那沉池,此刻竟能上去称兄道弟!真是让人不齿!”沉藏锋身边的小弟气愤道。沉藏锋更是怒哼一声,拂袖而去,那些小弟连忙跟在他的后头走去。 沉池从众人包围中,走了出来,向台边的方齐离三老抱拳一笑,又是得意的朝沉浮使了个眼色。他将手中长剑往齐云天的方向抛去,歉然道:“多谢齐伯伯的剑,只是这剑鞘却被晚辈磨花了,真是过意不去。” 齐云天接过宝剑,哈哈一笑,道:“此剑今日能在你手中大放光彩,已是它的福分!便是将剑鞘毁坏了,又有何妨!” 沉池笑着抱拳朝三老弯腰行了一礼,而后转身向依然跪着的墨衍走了去。他见墨衍此刻双眼发直,六神无主,不禁叹道:“墨少侠这又是何苦,我九黎峰陡难攀,自然不是那么容易就能翻过去的。” 墨衍微微抬头,看向沉池,颤声问道:“那……是什么“ 沉池自是知道墨衍所问的便是将其山河境粉碎的那道君临天下的武意,他微微抬首,没有隐瞒,直接回道:“君王意。” “君王意……君王意……果真是君临天下之风。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山河也随之崩溃啊……”墨衍不禁喃喃说道。 沉池叹了口气,说道:“墨少侠莫要灰心,能在当今江湖叱诧风云的你,武功自是很好的。只是我九黎万年传承不断,底蕴雄厚,又怎会轻易被外人击倒。今日,我不过也是借由所修武意恰好克制少侠之因,方才侥幸得胜。你我尚且年轻,日后各有机遇,焉知未来之景啊。” 墨衍缓缓低头,过了不久,却是笑了起来,他笑着站起身,道:“沉兄说的不错,方才是我太过颓废了,倒让沉兄看了笑话。” 墨衍本是信心崩碎,斗志全无,只是沉池恰到好处的一番安慰,却让墨衍重拾了些往日的骄傲。他只是未经失败才显得脆弱,可毕竟青春年少,又已在江湖风雨多年,墨衍的心智却也坚定了不少,此刻已是缓缓振作了起来。 “墨少侠,果然是江湖子女,性情洒脱,在下佩服。”沉池赞叹道。 “是啊,墨少侠,这般心性天资,日后若能坚定剑心,何愁境界不长。”沉浮缓缓从沉池身后走来,说话间已站在了沉池身边。 墨衍恭敬的朝沉浮行了一礼,道:“还望二先生指教。” 沉浮说道:“你双手剑术皆以大成。可你要知道,每个人只有一颗心,纵是一心能够二用,也绝对比不上一心一意的做事练功。同理,用剑之人只有一颗剑心,又如何能够完全驾驭双剑,达到天人合一的状态呢?” 沉池点了点头道:“正如二哥所言,若今日你能够和你的剑进入天人合一的状态,我就没那么容易从你的墨剑山河中挣脱了。” 墨衍若有所悟,点了点头,叹道:“我满以为练成双手剑术,就如同是两个持剑的我一同作战,此刻听了二位的金玉良言,方才知晓那不过是我的天真想法,让二位见笑了。” 沉浮摇了摇头,道:“那倒不然。你左右手皆可轻松自如地执剑,未尝不是一种致胜奇招。” 墨衍眼神一亮,终于大悟,三年来的瓶颈,似乎终于找到了一个突破口。顿时他精神焕发,甚是感激地对着沉家两兄弟,道:“多谢二位指点之恩!墨衍没齿难忘。” “我们也是随便说说,算不上指点。”沉池咧嘴笑道。 墨衍微微点头,他将落在地上的双剑拾起,不舍的望了它们几眼,“按九黎谷论剑的规矩,败者须得折下兵器弃于藏剑池。这赤乾,青坤双剑随我多年,已有深情。若是他日,我剑道通明,再来将它们与我墨家至宝一同讨回。”说话间,他已将赤乾剑往藏剑池中抛去,那赤乾剑便化作一道长虹,从空中划过,而后撞入了安静的藏剑池中,带起道道水波,最后沉落在了那方水池铁林。
墨衍又将青坤剑抬起,就欲丢出,沉池的手却放在他肩上阻止了他。 “我九黎论剑规矩,只要求败者折下一柄武器即可。墨少侠与爱剑难以割舍,便留一柄心意相通的利剑在身吧。”沉池缓声道。 墨衍思索了片刻,便是收回青坤剑,双手再次抱拳,对沉池恭敬道了声:“多谢。” 沉浮看着这不打不相识的二人,微微一笑,望向墨衍的眼神转动,而后缓缓道:“我有一事想请教下墨少侠。” 墨衍眉头微挑,问道:“不知何事?二少爷,但说无妨。” 沉浮微微一笑,朝前微微走动,望着远方的碧空白云,道:“据我所知,令尊当年进谷是由家父带路的。我九黎谷入口之外的五行之阵每过几年都有变化,它会导致进谷路线的不断变幻,十年前至今,已经进行了三次变更。按理来说,令尊便是告知了你进谷之法,也是不对的。据我所知,墨少侠也不擅长什么奇门遁甲之术。那么,在下想问的是,墨少侠是如何能够轻易的走出我九黎所布的五行阵法,寻到我九黎山门的?”说话间,沉浮已转过身望着那个同样看着他的墨衍。 墨衍叹道:“二少爷果真神思敏锐。我能够进入贵谷,的确是有位奇人相助过。”说话间,他已从胸间掏出了一封密函递给沉浮,接着说道:“那位奇人知晓我想进九黎论剑,却又不知如何寻到九黎谷。便秘密告诉了我进入之法,并托我将此密函交予九黎谷主或沉氏宗家管事的人。” 沉池笑道:“大伯和叔父尚且都在闭关之中,这管事之人倒也只能算是我二哥了。” 沉浮接过墨衍手中的密函微微一笑,对沉池道:“你倒逍遥,这事本该你做为好。” “我才懒得理这些烦心琐事呢,对啦,墨少侠,那个给你密函的是个怎样的奇人。”沉池问道,他嘴中虽说不愿管这种琐事,却又不禁关注了起来。 “看穿着,倒像个北国地域的人,不过那人一副书生装扮,行至何处都是带着本书。在下看不出他的武功深浅,只是那人的学识通今古识天地,的确让在下好生佩服。”墨衍答道,而后他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对沉家两兄弟说道:“对了,他曾说过,若是沉家问起他的事来,便念一句诗句便可。” “什么诗句?”沉家兄弟同时问道。 墨衍仔细回想了下,方才确定地说道:“北寒飘雪山长白,云霄万里锁天堑。” 沉浮眼睛一亮,沉池似也是猜到了什么,回头对沉浮问道:“莫不是……” 沉浮慎重点了点头,仔细看了看手中的密函,而后望向了北方那一望无际的碧空,慢声说道:“北国……长白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