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跛子

    汐并不胖，准确的来说，她的身材已经好到让超模都会羡慕嫉妒恨的程度。她每次坐在木头椅子上前有一个习惯，那就是会用手轻轻按一下椅背和坐板，然后才小心翼翼地坐下。她是在避免当她快两百斤的沉重身躯坐下后，不堪重负的简单木结构座椅发出令女孩尴尬的吱嘎声。即便汐如此小心，大多数时候椅子还是会很不给面子的呻吟，两百斤对它们来说实在是不堪重负，搞得汐后来都不敢很放松的坐下了。

    但现在，汐完全顾不上自己的形象了。她忧心忡忡地坐在霍普金斯医院的病床边，前天晚上穿去那个糟糕宴会的连衣裙也没换，只是简单在外面披了件外套御寒。病床上那个能让她寸步不离的人自然是光逝，他完好无损的半躺在那里，右脚在现代科学的帮助下已经重新长了出来。前天他被撂倒在发射井的甬道里，血刃武士们没有再进一步伤害他或地下室里的任何一个入侵者，而是与他们，主要是和A108，僵持直到火箭成功发射升空。

    光逝虽说负伤，可那点小伤对境界守卫来说实在是不值一提；他还遭受了一次侮辱性的失败，不过光逝也不是那种被打击一次就一蹶不振的玻璃心。他有机会翻盘，载着不明货物升空的火箭被侦等待在轨道空间上的萨瓦迪安人的飞船收取，他们在太空警察赶到前就跳入了超空间，而根据所有情报能推断出，这艘飞船的体积能搭载的燃料不足以让他们一次性离开合众国辽阔的星域，并且雪忧也加强了边境巡逻队，在不能离开艾隆纳耶合众国的前提下，这艘飞船最有可能的降落点便是包括RXC150766在内的相互紧邻的数个中小型殖民地。

    事情本身没有任何问题，出问题的是光逝。他的右脚虽然长出来了，但是……很疼，非常疼，最重要的是使不上力气。这是不应该的事情，光逝的右腿恢复得很棒，改造用的纳米填充物也自动再生，将右腿重新填满。医生找不到什么原因，光逝自己凝视着分析图，也找不到原因。令汐觉得恐慌的是，她和滢都感觉不到那股疼痛，当她俩的意识替换到光逝的身体时也感觉不到，而更诡异的是，光逝就算是使用汐的身体也依旧一瘸一拐。

    光逝不说话的时候本来就很阴沉，现在，他变得更阴沉了，阴沉得让汐有点害怕，甚至产生了一种他会突然跳起来大开杀戒的错觉。不……光逝已经不可能大开杀戒了，那股汐感觉不到的疼痛显然严重削弱了他，让他连走路都十分困难，必须有人搀扶或使用拐杖才能四处活动。

    “我们……把夜翼号叫来吧。”这句话在汐的心中憋了三天，她一直不敢说，却也不得不说。

    “不。”如她所想，光逝斩钉截铁的否决了提案。他是个内心极其骄傲的人，连让汐搀扶他下床都十分勉强，更别说像别人寻求帮助。

    “总会有帮助的。”汐轻声道。

    “不。”光逝这次加上了摇头的动作，“没有那个必要，我不知道的事情，他们一样不会知道。”他顿了顿，又说：“我让你重新买的船票买了吗？蛇发人还去吗？”

    “买了。”汐回答，“比丽居金和我们一起走，宫夜说他也想去。其实你……”

    “你想说让我别去？”光逝微微抬眼，不带多余感情的看着汐。

    汐微微一怔，长叹了一口气：“我们应该把Z组叫上，有他们在行动效率更高。”

    “我只是稍微瘸了一条腿，还不是废人。”光逝似乎花了很大力气才忍住没有对汐咆哮，牙齿在嘴里挤得咯咯响，“我还活着，还是个境界守卫，还是仲裁人。去给我买一根拐杖，通知比丽居金，我们下午就走。”

    汐放弃了争辩，她起身准备离开，刚迈出步子，光逝又叫住了她。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诶？”汐的神经一跳，“没有！”她激烈地否定，心里怕得要命。

    “最好没有。”说完，光逝垂下头，用手撑着额头，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默。

    ※

    当宫夜在伊休那的空港看见光逝时，他已经没有汐描述的那么阴沉了，不，他简直就和以前没什么两样，除了手上多了根漆成黑色木质感的金属拐杖。光逝接近两米的身躯略微佝偻来配合拐杖的长度，不过也有一定原因是身体下意识的在尝试减少疼痛。医院给他开了外用止痛药，可境界守卫的身体太强悍了，不用个十倍剂量根本不生效。考虑到光逝才在十倍剂量的手术麻醉剂中恢复，使用十倍止痛药是不可能被允许的。

    “这么说，你终于理解了跟我混好玩的道理了？”光逝的说话方式也依旧毫无改观。

    “是是，太他·妈好玩了。”宫夜随口答道。他的目光放在稍远处的汐身上。她外套了一件白色的双排扣风衣，里面是休闲T恤，配了一条素色铅笔裤和短靴。挽起的袖口露出纤柔的手腕与小臂，一款昂贵小巧的女士手表与指尖漂亮的指甲油一起辐射着刺眼的光辉。她戴着一副蛤蟆镜，看不清妆容，唯有红唇娇艳欲滴，似乎染成浅金的并微微烫过的长发在脑后松松的挽起，一如既往的美得惊心动魄，如梦似幻。宫夜当然记得汐和光逝的那种微妙关系的，不过这不妨碍他多看她两眼饱饱眼福，反正看一眼又不会怀·孕。

    宫夜收回目光，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到好友身上。相比之下，光逝就是挫人一个。不但长相被强化手术毁得一塌糊涂，气质也让人无法接受，还很不修边幅。但不能否认的是，他眉宇间和汐总有那么几分相似的东西。光逝的衣服也很便宜，而这只需要看看汐身上的衣服的牌子就明白其中道理了。

    “我跟着你一起去只是为了防止你这个疯子干出什么出格的事儿来毁了医院的声誉。”宫夜正色道。曾经，他以为只要汐在光逝身边就能阻止光逝干蠢事，后来他发现汐只会在一些严重的问题上干涉光逝的行为，例如他突然萌生了想要毁灭世界之类的想法。据汐说，这不是在开玩笑，光逝脑内平均每三十秒就会产生一个类似的灾难性计划，得益于强化改造，他的大脑活动速度很快，因此疯狂程度也比小时候加深了许多。

    宫夜说完发现，光逝竟然没有立刻抓着他的话予以嘲讽或调侃。他抬起头，只见光逝拧着脑袋看向空港大厅入口的位置，没心思搭理他。宫夜还以为是比丽居金到了，他循着那个方向看去，并没有发现蛇发人的身影，不过却看见了一个他同样认识的女生。

    蓝羽大步穿过人群，强硬的插入宫夜和光逝之间的空当，直奔主题：“你的腿怎么了。我听汐说你擅自提前了出院时间？”她有点喘气，不过不应该是累的，而属于情绪上的激动。

    “没怎么，有点不听使唤罢了，叛逆期嘛，可以理解。”光逝开始胡说，“你是在关心我吗？竟然亲自来过问。”

    “别搞错了！我只是在履行维护境界守卫团体正常运作的责任！鉴于你上次任务的失败，我是不是可以认为你暂时没有准备好执行任务？”

    “说什么呢你，不要这么粗鲁直白好不好，为什么以前雪忧缺胳膊少腿的时候你能很善解人意地对待她，对我就这么刻薄？”

    “想要别人对你好，请先对别人好一点！”蓝羽瞪眼道，她的语气很快又放缓了些，“雪忧听说后要我向你表示道歉，前天的行动太仓促了，很多准备工作都没有到位。她听汐说你在医院里很……怪，所以没敢来看你。”

    “我懂，我懂，你们这些没良心的混蛋只要不是万不得已都会找各种各样的借口不来看我，等要冲锋陷阵的时候就想起我了。”光逝斥责道，活像个留守老人。

    “如果你友好一点——”

    “如果我友好一点，你真的希望那样吗？一个和平的仲裁人，在这个人人都想着用刀子捅死异族的世界？”光逝平淡地问道。

    蓝羽一愣，咬着牙思索了好一会儿也无言以对。

    “我们被送进创世界00起就注定了要一直扮演某个角色，不管愿意还是不愿意，喜欢还是不喜欢，没有区别，唯有死亡能带给我们安宁，而我只是腿脚不便，还没断气。”光逝说，“你和雪忧以及整个境界守卫群体都知道RXC150766对我的意义，我必须去。”

    蓝羽看向侧后方的汐，后者露出消极的神色并摇摇头。“我会叫奭葵跟紧你。就像你说的那样，我们都注定了扮演某个角色，而你扮演的角色决不能死在那种地方，我决不允许你死得毫无价值。”她说。

    “随便。”光逝耸耸肩，“克里蒙特有消息了吗？”

    “还没有。他的家人非常担心，几乎把RXC150766附近所有的警力都擅自调用到寻找克里蒙特上了。我不了解克里蒙特，不过了解他的人都说他其实挺有行动力的，偶尔还很冲动，是个挺不错的人，你的初吻给他了不亏。”

    “你知道吗，发生在彩璃身上的事情你最好给彩璃说，同样，发生在汐身上的事情你也最好给汐说。给我说除了造成尴尬外不会有任何收获。”光逝回应，“如果你想看我脸红心跳跺脚的样子，最好在彩璃活动期间来试一试。”

    “是吗？我记住了。”蓝羽若有所思地说。

    “赫尔奇从劳诺庄园里发射的火箭到底装了些什么，弄清楚了吗？”光逝又问。

    “从你在书房里拷贝出的情报我们的确有所收获，不过……”蓝羽看了看四周，“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会把文件发送到境界守卫的作战网络，等你抵达殖民地后再下载吧。还有，比丽居金，那个蛇发人，她虽说还算可以信任，不过显然她知道的比透露得要多，如果条件允许，你最好也从她那里了解一点情况，我想对事情进展会有些帮助。”

    “知道了。”光逝点头。

    “那我就走了。宫夜，旅途愉快，千万小心别被光逝拖进火坑里挂了哦。”蓝羽和一直被忽视掉的宫夜打了招呼。

    “放心，我俩都会出席你的结婚典礼的。”光逝勾搭着宫夜的肩说。

    蓝羽又涨红了脸，她和光逝的谈话有一半几率会以脸红收场。“笨蛋！”她骂道，一边抬脚踢向光逝，可脚在触到光逝的前一刻突然停了下来。

    就这么僵持了几秒，蓝羽机械性地放下脚，刚才的娇羞从脸上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歉意表情：“对不起。”

    光逝也没了笑容。他的下颚缓缓动了动，没挤出想说的话来。他闷闷的哼了一声，转过身，低下头，不再看，不再听，不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