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 要有光
虽然积云遮天蔽日，但世界也不是漆黑一片。 日出之后，阳光经过厚重云层的削弱，依然给了世间一点朦胧的光明，如同核战之前的日落后，最为接近夜晚那一刻的黄昏。 莽莽群山，延绵起伏。 这片区域，在核战之前是无人区。 昏暗的光线中，林海依旧，只是那林海之中挺立着无数干枯死去的树木，枝叶落尽，如同一柄柄参天长矛插在那里。 有死，便有生。 新生的树木已经不能按原有的科属来区分，高不过三米，树皮粗糙，枝干上生出长达十厘米的尖刺，密密麻麻，被蜡质裹住的针叶在微风中颤抖，不时有枯萎的枝叶咔擦落下，落入林间深达一米多的落叶层。 寒冷的气候中，枝叶腐烂的过程显得尤为缓慢。 落叶之下，是常年不化的积雪，最上方的雪已经凝成一层冰壳。 突然，落叶中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枝叶慢慢被顶开，一头小兽嗖的一声跳了出来，圆滚滚的身子，灰色皮毛，长长的耳朵，分明是一只野兔，只是那眼睛在昏暗中闪烁着莹莹绿光。 它将皮毛上粘着的雪粉抖尽，小心探起身子左右张望，耳朵也高高耸起，鼻翼翕张，过了片刻它才发出一声怪异的叫声，“嗖嗖嗖……”又有几只兔子跳了出来，只是那敏捷的动作和它们圆滚滚的身子分外不相称。 这些兔子在荆棘丛一般的落叶间寻找食物，一只兔子突然四爪一弹，如一道灰色的影子闪过，当它落下，已经按住了一只十几厘米长、异常肥大的节肢动物，正是一只大大的蝎子，蝎尾闪电般在兔子腿上扎了数下，那兔子却全然无恙，俯下头去张嘴一咬，发出一声清脆的裂响，随后便传出“咔嚓咔嚓”的咀嚼声，如同它在啃噬玻璃一般。 漫长的核冬中，兔子，早已不再是草食性动物。 “砰……” 突然响起的枪声在这静谧的林中分外响亮，震得林木枝叶扑簌簌轻响。 刚吃完蝎子的野兔躺在枝叶间抽搐，其余的几只兔子却不见逃跑，口中发出怪异的嘶声在林间辗转跳跃，牵出几道淡淡影子向不远处的一棵大树疾冲过去，眼中绿光闪烁。 “砰、砰……” 又是两声枪响，跃在空中的两只兔子应声飞退，却仍有三只兔子从地上弹起，张开的大嘴中生着数颗尖利犬齿，凶厉异常。 “咔……” 一把双管猎枪被扔到地上，树后转出一人抽出腰间砍刀，脚步一错刀光几闪，两只兔子断为两截，他身子一转手臂轻展，一把抓住最后一只兔子的后腿，狠狠一轮拍在一旁树干上，砰然大响后，传出兔子尖厉的惨叫。 被树上几根尖刺透体而过，这兔子竟然还能拼命挣扎，可见生命力的顽强。 那人也不理会树上的兔子，捡起猎枪上好子弹挂在肩上，将地上的兔子扔进一个布袋。 在这寒冷的天气中，他只穿了一条长裤和一双靴子，****的身上肌rou坟起，身材健美匀称，头发散乱披肩。但他的肤色深浅不一，仔细看去，却是生出了大片黑色的角质层，如同鱼鳞，就连面部也有，只是各处关节那一片的角质层少一些。 看着挣扎的兔子，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一刀将兔头斩飞，将兔子倒提到口边，大口吞咽着guntang的鲜血，直到再也挤不出血来，他才将兔子装进布袋向密林中走去。 …… 大山之下，地底极深处，俨然有着与世隔绝的另一个世界。 巨大的洞xue中，在植物生长灯的照射下，数百人正在金黄的麦田中挥舞镰刀忙着收割，还有许多小孩提着麦秆编织的篮子捡拾麦粒。 等麦田收割干净，最后一辆装盛麦穗的推车推走，小孩们也离开了，这些人又取来锄头将地翻整，小心翼翼地从推车上取水灌溉，种下种子。 灯光的炙烤下，这些人在高强度的劳动中汗流浃背，干裂的嘴唇上血迹斑斑，但他们却没有喝一口水。 本是收获的日子，这些人也没有喜悦，就连那些孩子苍白的脸上，也是冰冷和木然。 麦田中纵横的通道上，还有几十人在来回走动，水车周围更是有几人一动不动。 他们，是身穿作训服荷枪实弹的士兵。 洞xue外，是由钢筋混凝土在地下浇筑出的巨型建筑，无数通道和阶梯连接着如同蜂巢一般的房间。 一个房间内，水晶吊灯散发出恍如梦幻般的光芒，吊灯下是一张办公桌，桌前站着一个身穿笔挺常服的军人，手捧一叠文件正在汇报。 “……水处理系统又有一处不能修复使用、彻底报废。粮食产量已经不足以满足基地两万三千五百七十二人的需求，铀燃料储备只能再维持一千三百四十二天……” “够了！有没有好一点的消息？”办公桌后靠在皮椅上闭着眼睛的人一声大吼站起身来，将桌子上的东西一把推到地上，撑着桌子双眼圆瞪看向军人：“周博士那边有没有进展？” 军人忙将手中的文件翻看了一遍，摇了摇头。 “你下去吧。对了，平民的清除年龄……调整到四十五岁，立刻执行。” 军人身子一颤，抬头看向那人，看见那人不容置疑的目光后，他马上将手中的文件放在桌上，敬礼离开。 当房门被轻轻关上，那人才一声长叹，蹲下身子捡起地毯上的一个电子时钟，液晶屏幕上，数字显示的时间在一秒一秒变格，屏幕右上角标示着今天的日期：2112年12月21日。 他将电子钟放到桌上，颓然坐到皮椅中，呆呆看着对面的墙壁。墙壁上是一幅长有三米的显示屏，播放着曾经的地球风景——山川、河流、草原、蓝天…… 基地某处，狭长的通道两旁是一排排编了号码的小房间，靠通道一侧的墙全是玻璃，透出房中的莹莹光芒。 通道中，一个身穿防护服的工作人员在每一个房间前停留，仔细观察后，在工作日志上记录下观察结果，再换到下一个房间。 待所有房间观察结束，工作人员已经走到了通道尽头，他在一堵混凝土墙上的电子扫描仪上验证了虹膜，墙壁无声滑开，露出一道合金大门，再在门上的键盘上输入密码后，工作人员推门而进，厚达一米的混凝土墙壁又悄然合上。 合金大门后是一个隔离间，工作人员脱下防护服，再打开一扇门，进入一间灯火通明的工作室，一首钢琴曲在房间中回旋，正从激昂的旋律转为舒缓。 工作人员不由得一愣，大声道：“周博士，今天怎么放起了《诙谐曲》，有进展了吗？” 工作台前，一个头发花白的人正在电子显微镜下将一根细如发丝的针头插入培养皿中的一个卵泡内，不时扭头看向一旁的显示屏。虽然放大了数倍，但显示屏中的那根针头却极为平缓地运动着，小心刺入预定区域，将一点带着妖异紫色的物质注射进去。 等做完这一切，周博士又观察了一会卵泡的状态才抬起头来，通红的双眼看向工作人员，笑道：“玛雅预言中的天灾没有到来，旧时代却终结在人类自己的手里。哈哈哈……真是讽刺。今天是核战一百年，想来想去，也只有这支曲子才能体现我现在的心情。” 一边说，周博士一边将手中的培养皿盖上，然后在盖子的金属铭牌上用记号笔打了个叉，随手一放，叹道：“小段，今天我终于搞明白了，虽然基地中的人在地下躲过了核战，也躲过了核辐射，苟延残喘，但接下来我们却错了。” 小段不解道：“哪里错了？” “生命的奇迹不能完全用科学来解释。进化，我们错过了进化的契机！我敢断定，现在外面的世界一定有人类延续，而且他们已经领先一步，成为比我们更为高级的物种。” “就和外面房间中的那些人一样吗？”小段不屑道：“寿命短得可怜，不过确是挺能生的，谁知道呢？或许吧。不过要是我也变成那样，我宁可去死。” 周博士摇了摇头：“生命的长短不是问题，物种的延续才是永恒。抵御辐射只是进化中的小小一步，辉煌的新时代就要开启。” 小段顿时面露震惊，颤声道：“博士，您有发现了？新时代……什么时候开启？” 周博士抬头看向屋顶，默然不语，身子随着钢琴曲的节奏轻轻摆动，过了半晌，他闭上眼睛双手向上伸出，恍如梦呓一般喃喃道：“首先，要有光……” 如同咒语被念出，工作室外的那些房间中，一个个被黑色角质层覆盖了大半身体的人在这一刻突然跳了起来，拼命敲打着玻璃墙壁，虽然手和额头撞出了血，他们却更加疯狂。 “咯……” 一道裂纹在强化玻璃上生出，警铃大响。 …… 密林中，提着布袋小心前行的人停下了脚步，看着地上突然跳出的斑驳树影惊讶不已，静静呆了片刻，他才明白地上的影子意味着什么，猛然转身看向空中，布袋“啪”的一声掉落地上，他却恍若未觉。 如雷轰鸣在空中响起，红色的光芒在云层中随着一个火球的急速前行而蔓延，厚重的积云也随之翻涌。 当火球冲破云层，倾斜着自空中划过，拖着一道长长的浓烟消失在远天。 狂风骤起，森林也随之起舞，久久不停。那人看向远方，两行泪水无声滑落，淌过脸上粗糙的角质层。 火球破开云层那处，积云间现出一个大大的空洞，而且那空洞正在云层的翻卷中慢慢扩散。 光，一道光柱从云洞中投下，破开天地，光柱周围翻卷的积云反射出绚丽色彩，不断蔓延。 如同神迹！ 仿佛永无止境的黑暗如潮退去。 而地上，却涌起了生命的狂潮。 密林中突然奔出了无数的动物，空中飞起密密麻麻的飞鸟，曾经相互为食的它们无心厮杀，只是向着光柱狂奔，伴着此起彼伏的嘶吼和嚎叫，不时有野兽口吐白沫倒地不起，但滚滚洪流立刻将它们掩埋，疯狂涌去。 看着呼啸而过的兽潮，那人颤抖着伸出双手，好像要将远方的光明捧在手心。 过了片刻，一声长长的呐喊之后，他狂奔向森林，再过一会林中传出巨大的轰鸣，一架轮胎异常宽大的越野摩托怒吼着跳了出来，汇入兽潮，向着那光明疾驰。 兽潮过后，是密集如毯的昆虫大军…… 这一刻，无分物种，这一片区域所有的生灵都感受到了光明的呼唤。 奔跑，酣畅淋漓的奔跑，宣泄百年压抑和痛苦挣扎的奔跑，燃烧生命的奔跑！ 新时代，开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