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雪花从铅灰色的天空无声落下,落到褐黄色的屋瓦上,也落到破败倾颓的墙垣上。远处的群峰弥漫在雪的烟雾里,变得迷蒙,变得飘渺。 还未到十一月,雪花降临了小镇。齐鲁一带的冬日不能算寒冷,可今年的冬,来的格外早,让人措手不及。小镇离兖州不远,却偏僻的很。往来商客不多,城中连几个像样的客栈酒肆都没有。 小镇东门口的白色石阶上,坐着个独眼算卦人。天气阴沉,乌云遮日,雪花似有下大的趋势。行人匆匆,无人往这边看上一眼,都巴不得回家去裹着厚衾,燃着炉火,喝着小酒。 算卦人见没有生意,无奈的大声吆喝。 “算卦咯!陈天眼算卦——只要五文!风水、测字、解咒、做法事。不灵验,不要钱!” 他喊的倒是热乎,可偏偏无人理会。五文算卦,谁信?本地人都不信。这个独眼算卦人名叫陈天眼,没什么本事,只会骗骗外地人。 可是外地人,也没有几个。 万万不曾想到,陈天眼话音未落,一锭雪花纹银摆上了桌。一个小厮模样的人畏畏缩缩的站在摊位前面,脸色灰白。 “我来替我家老爷除晦气。” 都说财大气粗,可小厮的声音小到不能再小。陈天眼见他印堂发黑,嘿嘿一笑:“我看,您身上也带着晦气呐,说吧,求签还是算卦,莫非要做法事?” 小厮听了他这话,面如土色:“您要是真有本事……这银子,能不能除我和老爷两个人的晦气?” 陈天眼见其出手阔绰,装模作样道:“不好说,不好说!你们是招惹了哪路神明?” “鬼。” 小厮此言一出,双唇颤抖,汗如雨下。陈天眼一愣,憋住笑,又半眯着眼道:“哪里遇上的?什么时辰?女鬼?狐仙?黄仙?” 小厮伸手一指。远处的苍山立于纷飞小雪之中,带着几分诡异。 “五日前,良山上,吴村中。” 只见山中雾蒙蒙一片,依稀可见几个黑色小点,那便是萧索的村庄了。那些黑点冒出了阵阵烟雾,多半是炊烟,却怪异的冲破的云雾,指向灰色的天空。 吴村? 陈天眼一惊,一把推开了银子。 “解不了,解不了!吴村惹的鬼,怨气太大,招架不住!” 闻言,小厮有些颤抖,顿了一顿,竟然哽咽的说不出话来。他看着陈天眼,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求求您救救我!我家老爷不信鬼,可是,那分明就是——” 陈天眼赶紧摇头:“吴村一直邪乎的很,你们非要去,你瞅瞅,出事了吧!我帮不了你,进村口有个山神庙,你还是带你家老爷去拜拜吧。” 小厮哭丧着脸:“我家老爷几日前去山里看石观星,迷路回不来,就在吴村借宿了。我是被老爷拉进村去的,老爷不信邪,见了山神庙压根没有跪拜。” 陈天眼一想,他家老爷是谁?附近有什么达官贵人? “你家老爷姓啥?” “沈。我家老爷被圣上怪罪,一路从汴京来到此地,不久就要去均州。老爷以前做过司天监,推算过历法,从来不信邪。” 陈天眼琢磨琢磨,似乎真有这么号人物。政治上的小人,前一阵因为战败领导不力被贬谪。在其它方面反而有造诣。 “那……你们在吴村看到什么了?鬼?” 小厮点点头,又摇摇头。 “我们半夜借宿在吴村,老爷睡的很香,说梦里见到一美丽年轻女子,还听闻了女子唱歌。可是我、我——” 陈天眼双眼一眯:“你看到什么了?” “老太婆!我看到的是一个丑陋老太婆!” 陈天眼闻言,哈哈一笑,却又顾虑到小厮的神情,故而轻咳一声:“你们俩梦见了不同的人?就这事?成,我给你们解晦气。” 语毕,扬起手来,似是要念咒。 “不是,不是,”小厮赶紧摇头,“老爷是梦到的,不作数。我……我亲眼是看到的!老太婆进了屋,唱着难听的歌,又被一只手拽了出去。” 陈天眼装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来。 “要我去府上做法事?好说。” 小厮自顾自的说着:“在那之后,我睡的昏沉。醒来后也迷迷糊糊,立即返回府中,却发现……我们随身财物都不翼而飞了。老爷所梦、我所见,不是同一女子,一老一少。可是我们都听见了同一首山歌,曲调可怖,特别难听。您说,这是什么女鬼唱的?” “你还测不测字,做不做法!”陈天眼拧着眉毛,拍拍桌子,“吴村闹鬼,你这是小鬼。我法力高强,能给你收了。” 小厮住了嘴,从怀中掏出一张纸。 “不用您做法,不用您算卦!我家夫人让我来,只求您解开这个——” 陈天眼结果纸来,眉头一皱,上面的字简单易懂,可他就是看不懂:
…… …… 白雪覆盖东边村子 阎王来到这栋房子 富翁突然摔断脖子 姑娘吃了木头桩子 老二打了rou汤锅子 老大泡在林边池子 老四上吊庙边林子 老三悔过重建村子 老五过着平常日子 他不明白—— 是谁杀了他的妻子 …… …… 陈天眼拿着纸条,两眼直瞪,化作了一尊石像。 “怎么样,成吗?” 陈天眼瞪大眼睛:“这是什么玩意?” “山歌,”小厮似是不愿意回想以往的经历,脸色发白,“就是那个老妇唱的。我家老爷也听见了,他记性好,还以为是梦里姑娘唱的呢,回来就誊写纸上。姑娘?可这又怎么可能,这么难听、喑哑——” 小厮说了一半,却生生被人打断,转头一看,是镇子里好管闲事的大爷。他满脸皱纹,瞅瞅陈天眼,又瞅瞅小厮,哼了一声。 “你是不是本地人?这个陈天眼,几日前坑了外地公子哥十两银子,给人家一个胡乱写的下下签。人家不乐意,在街上赖着不走,弄的全镇都知道。呵,骗子啥都不会看,还在这装大仙!” 老大爷此言一出,陈天眼脸色铁青。小厮一愣,一把揽回银子,往后一躲。 陈天眼怒道:“您真是闲的,在这拆台!” 大爷冷眉一横,挺了腰杆,指了指西边的街道,又指了指小厮。 “你知道今日街上为何没人吗?回屋躲雪去了?不是。镇南大门那边来了个年轻算命先生,大家伙都在那排队,算的那叫一个准。人家可不姓耳东陈,”大爷恶狠狠的瞪了陈天眼一眼,戳了戳他的招牌,似是挑衅,“人家姓易,《易经》的易。” 小厮动心了,攥紧了手中的纸张。 “请问……在哪?” 大爷顺手一指南街。却见南街口的屋子顶上蹲着一只白猫,双目一蓝一黄,与白雪融为一体,安静的看着这出闹剧。 小厮抓住纸张,攥紧银子,一路飞跑过去,只留下陈天眼一人咒骂。 雪越下越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