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土掩
强烈的土腥味弥漫在周围,这仿佛是来自地狱的味道,活生生让人窒息。 乾清觉得浑身上下都不舒服,自己不是应该睡在床上么?他想翻身——此生第一次迫切的想翻身。 但他翻不动。 自己怎么了? 身上似乎是有千斤重,被子为何变得这么重、这么硬,压得自己喘不过气来。乾清好想睁开眼睛,但是他睁不开。他好困,但是身子下面太硬了,像针扎。半梦半醒间,这种疼痛把乾清折磨的痛苦不堪。 好闷……为什么会这么闷?头也疼。房间通气应该很好的。为什么土腥味这么大? 乾清一下子睁开眼睛。 但是他傻眼了,他到底睁开眼睛没有? 眼前是一片黑暗。他似乎在地狱里、棺材里、老鼠窝里——乾清用尽一切能形容这个古怪地方词语,却难以描述。 良久,他才看清这个奇怪地方。一种恐怖之感袭上心头,这像是坟墓啊! 他周围全是泥土。下半身全部被土掩埋,而上半身却露在外面,好似盖上了一层土被子。 乾清吓了一跳,一觉醒来,为什么成了这样?自己死了吗?为什么会被土埋着?可自己还活着,还在呼吸呀! 全身上下强烈的疼痛感让他苦不堪言,颈部、肢体,如同被人用木棍毒打一样疼痛。皮肤火辣辣的疼,似是受了严重擦伤。 到底为什么? 乾清不知道,他要疯了,他想歇斯底里的大叫——然而他喊不出来。出口,声音是喑哑的。 他没死。他嘴巴、耳朵、眼睛、鼻子都有知觉,但是为什么会躺在这里?乾清整个人乱作一团,他挣扎着,想逃离开泥土的束缚。 他微微向斜上方看去,能勉强看到一丝光亮。 乾清顿时明白,这是一个如井般的深坑。他全身疼痛,定然是被人从洞口扔下来的! 这个想法让他惊恐万分。向上仔细看去,洞口与他的眼睛并非垂直。他被人从洞口扔下来,跌落到洞底,而头部却并不是正对洞口。他微微侧头向脑后望去,赫然发现,脑后有一条窄小的通道。这条通道与洞口垂直,故而把乾清扔下来的人,无法看见这垂直的小通道。 这莫名其妙的小通道救了他一命。 乾清身子长,井口窄小,弓起身子被人扔了下来。待触到井底,身子自然伸直,头与胸部向后倒,不偏不歪的倒在这个小通道里。 乾清想到此,暗叹自己命大! 四壁泥土松软,他身子倒下之时砸掉一块斜着的泥土,从而让他此时可以仰视洞口。 这种情景让他心中慌乱,但他明白一点—— 有人想把自己活埋。 人被埋起定会窒息而死,即便露出头来,泥土也会压住胸腔。好在上苍眷顾,让他上半身有个很好的庇护之处,而下半身的沙土也不是特别多,他活下来了。 乾清弄不清,自己从这么高的地方跌落居然没受重伤,脖子也没断。他不顾得这么多,拼命地想从土里出来。 然而,他无力挣脱,也无力呼救。 乾清脑袋“嗡”的一声,这才明白,他被人下药了。 他眉头一皱,记得在地面上做的最后一件事是……喝酒。 他明白了,他什么都明白了。凤九娘这个毒妇!乾清双目似要迸裂,全身动弹不得但怒气冲天。 凤九娘!是她!一定是她! 他脑袋炸开一般,脑中不仅是怨恨,还有悔恨,悔恨自己当日的麻痹大意。乾清与她吵架数次,凤九娘皆是忍让,平和的言语中却透着冰冷的敌意。乾清太过大意,怎么也想不到,一个普通的乡下妇人居然狠毒至此。 她定然是早早盘算好了的。 为了什么?乾清冷笑一下,她能为了什么?银子! 此人起初见乾清,以为他出身贫寒,百般刁难,不时出言讥讽;孟婆婆坠崖,她还跑来指责。若说不对劲,便要追溯到乾清甩了一桌子银子那日。他至今记得凤九娘当时见了银子的神情,错愕、贪婪、阴毒。 乾清一错在露富,二错在不积口德。 若是乾清对凤九娘好言相待,就凭借他自己这三寸不烂之舌,怎么可能招女子记恨。乾清此时才明白,凤九娘面对乾清指责涵养为何如此之好,不还嘴。一来让他麻痹大意,二来拖延他回汴京的时间。 亏乾清还以为她有妇德! 呸!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乾清狠狠啐了一口。凤九娘,她现在是不是在翻自己的行李?呵,那些包袱里的银票、银两,怕是她这辈子也没有见过。几百两银子……夏乾清的命难道只值几百两银子? 乾清真是要气得背过气去。 他想动,却又动不了,喊也喊不出来。乾清愤愤,如此下去,只怕送命。若能呼救,凤九娘也会闻声赶来……自己岂不是遭了殃。 洞里黑暗,暗的让人心里发慌。乾清看见洞顶的一丝光亮,他也明白,若是此时坐以待毙,这将是他人生中所见的最后一丝光亮。 不进食,浑身是伤,顶多撑三日。若是饮水,可撑过七日。洞口微亮且隐隐透红光,随着时间推移渐渐暗去,应当是晚霞之光。如此算来,他应当是在这洞底昏迷了整整一日。
还剩两日供他脱逃。 即便从洞里爬出去,迎接他的是谁?凤九娘。 乾清欲哭无泪,他拼命的动着手指,却无法动弹。一来是因为药物的缘故,二来是因为冬日寒冷。 照理说,冬日严寒,洞底应当温暖,然而这个洞却并不温暖。乾清只觉得一阵冷风从自己脑后吹过来。黄昏已至,若是夜晚降临,自己会不会被生生冻死? 乾清一阵胆寒。堂堂夏公子居然是冻死的…… 他不想死。 挣扎一阵,天彻底黑了。乾清觉得手脚不似之前麻木,反而变得僵硬冰冷。下肢埋在土里,肢体与土地似要融为一体。 绝对不能冻死,必须先从土里出来。乾清一咬牙,什么也顾不得了。活着,比什么都重要。他心生一计。昨日喝酒到今日黄昏,他还没有小解过。 乾清一狠心,反正憋不住了,这样好歹暖和,能捡回个命,什么方法都行…… 完事之后,果然暖和很多。虽然味道不好闻,身上的沙土却松软了些。四壁泥土松软,身上的泥土却是地面上的冻土,如今倒是软了几分,可以挣脱了。 乾清动了几下,下肢似乎脱离了土面。然而他双腿疼痛无力,根本无法支撑自己站起。 没有力气了。他苦笑一下,双目微闭,似要睡去。 他要是能死在庸城就好了。他想他的家,想爹娘,想躺在青石板的路上,想听着流水的声音,想听见蝉鸣鸟啼,想听见小贩的叫卖声…… 只怕再也回不去了。 就在此时,一个声音突然传来。微弱,不清晰,似是从梦里传来,似是从心底传来。 “有人吗?” 乾清以为自己真的在梦中。这声音为何这么熟悉,似是从遥远的过去飘来,慢悠悠的,飘到了这个时间点上。 “可有人在?” 这是一个男人的声音。语调平和,温和稳定而富有礼节,却又带着几分正经和木讷。让人有春冬交替之感,既有春日阳光的和煦,也有冬日白雪的冷清,听着格外舒服。它隐隐约约、断断续续的随着冷风进了乾清的耳朵里,似乎来自远方,又似乎近在耳畔。 乾清昏昏沉沉。这……怎么听起来像是易厢泉的声音。 只怕自己真的要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