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节 绝境之中

    我终于没有死，我只是经历短暂的意识丧失状态。

    很难描述从意识丧失到意识恢复的过程，有点像你把一个人从梦游中唤醒，或者你突然从很真实的梦境中醒来，醒来后只消几个眨眼的时间，你却已完全记不起刚才的梦境中究竟梦见过什么。

    我清醒时发现我和炎姬倒在一块，而我们旁边还是那个石台。只是周围环境完全不同。我环顾，这里似乎是个巨大的厅室，但幽暗中我却分辨不出有多大。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这里并非完全黑暗，不知哪里漫射来的光芒照得眼前一切都有了暗红的色彩。

    炎姬这时也清醒过来，她关切地问：“天莱，你没事吧。”我说：“我没事。jiejie你呢？”炎姬说：“我也没事。”说着站起来。她想用光耀棒，拿到跟前一看，那棒子竟扭曲了，且在中间开了个大口子，几乎断为两截，一些零件还从口子里冒出来。我猜应该就是刚才弄坏的。

    “啊！”炎姬失声叫出来，“惨了，被秦明知道肯定要骂死我的。”她看起来很紧张。她尝试把棒子拗回原状，可这一用力那棒子彻底折断了。很多细小的零件从中间弹出来，撒了一地。

    炎姬呆了一下，想不到会越弄越糟。不过事已至此，她反倒没有那么慌张，只是叫我帮忙，把散落的零件一点一点捡起来。虽然周围很暗，不过我还是轻松找到了很多零件。反观炎姬就没有那么好了，她几乎是趴在地上靠瞎摸的。过了好一阵零件总算找全了，炎姬把它们都小心地装到口袋里。这时我才注意到炎姬的腰间别着我拳头大小的小口袋，那口袋平时炎姬是用来装糖果的。

    把最后一小捧零件装入口袋后，炎姬抬头发现了什么，指着正上面说：“天莱，你看！”。我也抬头望去，却见头顶很高的地方有片蓝色的光芒，看清楚了，才发现那真是刚才的那片穹顶。思考了半响，我才明白，我们连同这石台所在地面一块掉到这里了。我们应该掉了很深，因为那洞口看来很小。

    炎姬问我，刚才做了什么，她猜可能是我触发了什么机关。我告诉她了，她看了看圆盘又思考了一下，说：“原来开启这机关是不需要宝石的么？可我梦里明明就见到宝石被放置在那呀。——莫非那并非开启密室。”她又想了一会，说：“算了，不管了，我们先瞧瞧吧。”

    于是我们开始在厅室中摸索。由于太暗，我们几乎挨着墙壁绕了一圈才找到出入口。中途炎姬还两次三番撞上了柱子墙壁或者什么的。后来都是我在前面领路，她牵着我的手走在后面。

    我不是第一次领路，华山诸峰来时我也跟着师姐一起带过两回。但这一次炎姬让我带着，我却感觉特好，我隐隐觉得面对未知的危险，男孩就该走在女孩前面。

    我们终于发现了大厅的出入口，那是一道圆形的门。说是门还不如说是一条管道的截面。因为进去后，整条通道都是圆形的。那通道直径不大，通道顶上有一排光源。那光很微弱，暗红暗红的。再仔细看，那光似乎并非从那点发射出来，而是那里有一排小孔洞，光通过小孔洞透射进来而已。

    我们走了不久，便走不下去了。管道在那里忽然折向下，我们往下看去，那坡度很陡，陡得看着都渗人。管道壁本来就光滑，加上如此陡，人肯定是站不住的。而且下面都不知有几深，这人要摔下去恐怕没活命机会了，

    我们在那徘徊了很久。我们试过回头找其他出路，但终究没有找到。于是又回到了那里。炎姬看着通道，想了很久，终究想不到办法。于是我们索性坐了下来。

    这时我饿了，于是我说：“jiejie，我好饿。”炎姬说：“你饿啦，嗯，其实我也有点饿了。不过jiejie没有带干粮，只有些糖果了。”说着解开袋子，掏出七八颗糖果来。她分给我几颗，我便迫不及待地撕开包纸吃起来。一颗还没吃完，又往嘴里塞了一颗。炎姬见到，说：“这些糖果好粘，你小心给沾掉了大牙。”我含糊不清地回应了一句。炎姬被我滑稽的样子逗得笑起来。笑着笑着，她想到什么，忽然兴奋地叫起来：“哦！对了！糖果！”

    我正疑惑，她却把我剩余的糖果收起来，说：“天莱，这糖有用，不能给你吃了。”我说：“jiejie，糖果不吃用来干嘛呀？”炎姬却不答，得意的一笑，然后拆开了包装纸。我正嘀咕着她要干啥时，她却张开嘴巴往里一扔。

    “jiejie，你耍赖！你说不吃的。”我说着就要去夺。但炎姬一手拦住了我，一手又往嘴里放了两颗糖。看着她得瑟的样子，我急得都快哭了。我正要发作，她大口嚼了几下，却忽然吐了出来，而且是吐在手上。她见我着急的样子，哈哈大笑起来。她笑完，说：“小笨蛋，逗你玩呢！”

    说完，她把那摊东西浆在鞋底上。那半融化的糖和口水和鞋底的污垢连在一块，看着都会觉得恶心。幸好我年纪小，还不是很严重。一向喜爱整洁的女孩可受不了，炎姬那是边涂边吐出小舌头，作出恶心状。可恶心归恶心，她还是把剩余的糖又涂完了两只鞋底。涂完，她对我说：“好了，到你了。”说着把另一只手抓住的剩下未开包装的糖递给我。我接过糖，却是大惑不解。炎姬说：“你自己来，我可帮不了你。”我却还是没动。炎姬见况便稍严厉地说：“天莱，是不是jiejie的话都不听了？”我见此只好照做。

    这时炎姬站了起来，还用脚轻轻擦了一下地面，说：“好了，鞋底够粘了！这下我们可以下去了！”这时我才明白炎姬的目的。然后她面向我，像下梯子那样手脚并用，小心翼翼地下了去。我见她下得差不多了，也学着她的样子跟着下去了。

    管壁虽是光滑的，但是鞋底有了糖的粘性，这一路下来，也没多惊险。只是这段斜坡的确很长，长得后来我都有点脚软了。幸好咬牙坚持了一会儿，终究还是顺利到达底部。

    底部还是平直的管道，但在不远处又直接曲折垂直向下了。但在曲前不远，管壁有个一人高的破口。那破口看着像是被什么炸开一样。我们翻出破口往外一看，顿时惊呆了。原来我们处于一个巨大得难以置信的空洞中。在洞中横七竖八地飞架着无数巨型管道，而我们所在不过是其中一根。有些管道横穿整个洞，有些则和其他管道交连，而有些则串联着一座座浮空的建筑。而我们来的那建筑正悬挂在靠近洞顶的位置，靠着一根看似细长的管道连着洞顶。我仔细看来了一下，这样类似的建筑一共有八座，它们排成一个圈，各自伸出管道曲折向下。全部管道汇聚在我们所站的地方。我们所站着的地方是一片连在一起的巨大无比的建筑群，而我们正在整个建筑群的最顶端。从我们位置来看，应该就在整个洞的中轴线上。我之所以能看得如此清楚，是因为洞顶中央分明有一道明亮的红光照耀着整个空洞，让所有东西都染上一层红色。

    “我们该怎么下去呢？”炎姬看着下面自语道。因为我们站在建筑群最顶端，因此我一时也分辨不出这里是什么形状。只见整个建筑群高低错落，气势恢宏。最显眼的目标，就是在远方的四座高耸的石塔，不过依然没有我们所在之处高。我也走到边缘往下看，只间脚下那些看着星星点点的建筑，近得仿佛触手可及；可我分明意识到，即便最近的建筑距离我恐怕都有百丈以上。

    “不如我们跳下去吧！”炎姬说。

    “啊？”我瞪大了眼睛。

    “哈哈，你真傻，说啥你都信哪！我们跳下去肯定尸骨无存啦。”炎姬说。

    可我们还真想不到什么其他办法下去。我们试过回到管道，从那下去，结果只能是一样的垂直掉落。我们没辙了，只能坐下聊天了。我说：“jiejie，不如我们回去吧。”炎姬说：“管壁太滑，只能下，不能上。再说，这些糖干得差不多了，黏不住了。”我说：“哦。”炎姬问我：“天莱你渴吗？”我说：“有点儿。”炎姬说：“我可渴死了。”我说：“师父说，渴了不说话就没有那么渴了。”炎姬说：“可我不说话更难受。”

    自入地下以来，每次逢凶化吉，我一直没有太大危机感，可这次我们是彻底没辙了。我们在那里困了也不知有多久，久得我们都渴了，饿了，然后又感觉不到渴了，又感觉不到饿了。我们昏昏然地睡去，又昏昏然地醒来。刚开始我们还四处找出路，可是这片小院子大小的平台上，除了八根插入其中的管道，啥都没有。我们试过一块块砖地敲，试过毫无作用地抨击管壁，可是除了响声，啥都没有。到了最后我们醒来后连话也不说了，呆呆地看着眼前不真实的一切。在极度的眩晕中，艰难地挪动自己的身体。那感觉像重度醉酒，又像在作噩梦中。直到最后连一丝力气也没有了，根本动不了。我先失去力气，然后过了不久，是炎姬。炎姬也动不了那会，我意识到，我们可能真要死在这了。我极度艰难地挤出一句：“jiejie，我们会死吗？”炎姬却只是笑，闭着眼睛，没有说话。此刻连呼吸也是这么艰难。没有食物，小孩也能坚持十几天，可没有水，谁都坚持不了几天。

    “天莱！天莱！”

    “天莱！醒醒！”

    “天莱！不要睡了！”

    “天莱！你这个小笨蛋！”

    “天莱！……”

    好像有人在叫我，好像又没有。我好像从地上爬起来，然后站起来，然后跑了起来，然后飞了起来。然后，我睁开眼睛，其实我没有动。于是我尝试着再次爬起来，然后站起来，然后跑起来，然后飞起来。然后，我又醒了，我还是没有动。如此反复，我的意识陷入死循环中。也不知道循环了多少遍，最终我还是没有凭自己的力量醒来。

    直到“啪”的一下，我感觉脸巨疼，这次，我终于醒了。我见到面前正是炎姬，她用了全身力气给了我一把巴掌。“不……要……睡。”炎姬有气无力地说。我说：“我好困。”却只有气在送，完全没有声音。

    炎姬看了我一眼，然后无力地躺下去了。毕竟刚才那巴掌已经是她最后的力气了吧。我也是神志不清，感觉眼皮是这么重，很想闭上，可是炎姬花尽了最后力气才让我清醒点，我怎能就此又昏睡过去。

    也不知道熬了多久，直到我完全感觉不到那脸的肿痛了。我昏昏然又闭上了眼睛。那一刻整个世界异常宁静，我甚至能听见自己的脉搏声。啵，啵，很微弱，很微弱。

    “冥冥混沌……”是炎姬的声音，她的声音听起来细若游丝，没气没力的。在沉寂了很久后，我感觉到炎姬爬了起来。我用尽最后一分定力，睁开眼睛看。没错，炎姬居然还咬着牙坚持爬起来了！我看见她抬头仰望星空般仰望，眼神仿佛盯着千万年外的世界。然后她嘴在动，我确定我没有听到任何声音，可我却偏偏神奇地读出了唇语。

    “冥冥混沌，似无实有。”

    然后她低下头搜索，好像从虚空中寻找什么。果然不久后她找到了什么，拼了命爬了过去。她来到平台边缘，然后把她一只鞋子脱了，扔下去。过了好一会儿我才隐约听到噗一下触地的声音。她看着很失望，可她还是不甘心，把另外一只鞋也扔了下去。

    然而这次我是完全听不见声音，我正怀疑是掉得太远还是怎么着之时，却发觉炎姬的眼神此时亮了起来，甚至连原本憔悴的颜色也忽然红润了起来。她转过脸，脸上尽是激动的神色。这次她终于说出一句有气有力的话：“天莱，找到出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