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节 死亡边缘

    六丈以外，一个人的气息象烈火般猛烈燃烧着；他面朝这边，左手托住那半只断掉的右臂，是毛小羽！从残臂断口处射出数十股纠缠的血流，一直连到那插在蓝银骑士心脏背后的半只右臂上。汹涌的火光中，那些血流泛着丝绸般的光泽；散乱的头发下，他的脸庞如泥炭捏成般黝黑。

    他动了动干裂的嘴唇，我听到了若有似无的话音：“终于，死了……”然后他的气息骤然熄灭，整个人如颓泥般倒了下去。

    我尽力喊道：“小羽！”而那声音却被淹没在噼啪作响的熊熊烈焰声中。

    爬行，现在的我只能爬行。因为腰部以下已失去了知觉。我猜脊柱受伤了，可能以后一辈子都得躺在床上。若是一个时辰前，我会干脆了段自己，因为即便能活下去，我也无法想象以后生不如死的日子。但如今，我比任何时候都渴望能活下去。

    距离毛小羽这短短的五丈，我却不得不在中途休整。回顾，血迹一直拖到我爬出来那个大坑中心，形成一道渗人的血路。我知道，随着这血液流出的，是体内最后一点真气。等真气耗散殆尽，更无法支撑我这身体运转。那时我唯一能做的，就是静静等待死亡。

    但是！即便还有最后一丝希望，我也继续向前爬行！

    爬到毛小羽身边时，我已处于死亡边缘。尽管其实周围的大火正越烧越猛，并逐渐向我们合拢、逼近，可我的世界依然在快速变暗、变冷。我伸直了双手，终于触碰到毛小羽残臂的断口，血正从断口处如泉水般涌出。我躬起身子，又前挪几寸，然后双手捂住他残臂的断口，然后运起真决，把体内最后一点真气透过断臂传给他。

    “啊！”这些真气果然绝大部分与他的经络不能相容，产生拮抗效应，在断口处化成巨量的热。伤口处发出吱吱的生煎猪rou的声音，散发出阵阵恶心的烤焦了苍蝇臭味。毛小羽被痛醒了，他痛苦地喊了出来，然后惊异地看着我，强作镇定地问：“冰云，你这是干嘛？”

    我说：“小羽，不要动！”

    毛小羽想挣扎，可我与他师出同派，所以我的真气侵入后，能轻易压制住他，他根本动弹不了。只见他的面容极度扭曲，不知是因为剧痛，还是因为极不情愿。他说：“不要这样。失去真气护体，你会很快死掉。啊！”

    我却依然不管，加强灌注力度，他疼得狂叫起来，抽搐起来，颠颤起来。那会儿时间过得特别慢，从左边炙烤到右边，从上边炙烤到下边，看着他残臂断口的肌rou融化了，又重新融合了。那么片刻之间，却有如过了一年。那时他已是浑身湿透，满脸通红。而我，早已双手冰冷，大概也面无血色了吧。

    把最后一点真气强行灌入后，我瞬间失去所有力量，双手自然跌落。毛小羽回过神来，盯着我眼含泪光，喉咙哽咽，想说话，却没有说。而我故作潇洒地对着他笑了笑，说：“带，我，离，开。”然后合上沉重如铅坠的眼皮。

    ……

    “这样做，我没有把握能活着离开；但不这样做，我知道就一定会死在那。”这是醒来后，毛小羽问我为何拼死要把真气传给他时，我的回答。我继续解释道：“但你不同，只要有五分之二的真气能传给你，你起码能活动自如。而剩余的五分之三，正好糊住了你的伤口，替你止住了血。”

    毛小羽听了，无力地靠在墙壁上，抬头看着上面，无奈地笑了笑，说：“想不到，十二个人，现在就剩下我和你了。”这里是地下通道，而大约几丈的上方，就是那片火海。

    听毛小羽这么说，我迟疑地问道：“什长，他也……”

    毛小羽打断道：“他不叫什长，他叫钟浑，我们都叫他钟大哥——他是我第二师父。两年以来，我一直跟着他学习……”说到这里，他轻轻抹去眼角的泪光，继续说：“不是我救了你，是他最后救了我们。当时大火已经包围了我们，根本无路可逃。直到我听到了微弱的的敲击声，当，当，当……”

    然后毛小羽跟我复述了刚才发生的事。通天的大火从四面八方一齐袭来，剧毒的浓烟充斥着每个角落。他背着我，只能匍匐在地面艰难地爬行，然而兜兜转转，却始终没有找到出路。直到他听到那微弱的敲击声，循声源走去，见到什长正奋力在敲打地面一个铁盖。

    他爬了过去，见到躺在地上的什长胸膛全碎了，不少肋骨都刺了出来，全身已看不出人形。他见到毛小羽来了，露出了笑容，说：“打开这井盖，就可以逃——”说到这里，他呕吐出一滩黑色的淤血出来。

    毛小羽哭喊道：“什长！你撑住，我来打开它！”说着便放下我去掀开盖子。

    “等等……”什长喊了一声，毛小羽赶紧回来，迟疑地凑过去。然后他在一片骨rou模糊的胸膛乱摸，摸出一块沾满血rou的铭牌。当毛小羽用双手颤抖地捧过这块铭牌时，已泪水纵横。

    他用恳求的语气说道：“请把它带给我的meimei。”毛小羽听了只管直点头。然后他又看着躺在旁边的我，继续说：“她是个好姑娘，跟这位姑娘一般年纪，一样漂亮。”毛小羽再次抬头时，什长的眼珠已经永远定格了。

    看着毛小羽手中的铭牌，听完这些事，我险些忍不住情绪，赶紧转过脸去抹去泪光。我知道每枚铭牌都刻着一名帝国士兵独一无二的编号和姓名，这样即便战火把他们烧得面目全非，炸得支离破碎，至少还能从铭牌知道，谁已经死了。这样把铭牌交还亲人，就好像把骨灰交给他们，因为铭牌代表着一名帝国士兵的灵魂。

    而毛小羽则长舒一口气，用平静的语气说：“不用替他难过。我听说，火会带人到天上。现在首先担心的，是我们自身的安危。”话音刚落，就发生了剧烈震动，随即传来隆隆巨响。

    我抬头，只见无数粉尘碎屑正在掉落，整条通道都在摇晃，似乎随时会坍塌。

    毛小羽见我疑惑，解释道：“果然，轰炸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