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4
一阵风过,下落的力道终于一顿,想象中的剧痛还是没有来临。我睁开眼睛,风来得古怪,定睛看时,仿佛实有影迹,像是抹细细的银色月光,又像是一抹奇绝的龙影,从中天泻到身前。 我以为自己在做梦,却发现腰间一紧,师父清冷的手臂环抱着我,虽然他极力跃起,可是世上却没有人能承受这样巨大的下挫之力,哪怕是神仙。 可是师父还是踏着清风,努力揽着我,扬了扬手,腰间的清影剑铮然跃出剑鞘,划出炫目的光的痕迹,足尖一点,清影神奇地变大了好多倍,载着我随即腾空上升。 我的身子轻轻晃了晃,真的是师父吗? 难道师父不知道跳下舍身崖便会灰飞烟灭吗?为什么?为什么师父要冒着这样的危险来救我?! 那如月光清辉一般皎洁又幽静的光芒,仿佛穿越亘古映照在我的面前,明亮得让我几乎睁不开眼睛。 淡淡的银色光晕笼罩在他周身,漆黑云发华丽而隆重,倾泻了他一身。素白的袍子襟摆上绣着银色的松竹花纹,巧夺天工,更显得飘逸出尘。 我无端地慌乱起来,害怕自己窒息,眼睛却始终离不开这漫天火光中白得不染尘埃的身影。 “师父,你会死,你会死的……”眼泪不断划过脸颊,我终于失声痛哭。 “不要,师父,你快回去,快回去啊!” 可师父始终没有言语,只是紧紧揽着我御剑飞行,衣袂翩然,掩尽日月之光。惊为天人的容貌下是掩不住的俊逸傲岸,略有些单薄的唇比常人少了些血色,淡然而带着冰冷的目光,流泻如水月如华,缓缓倾注到我心里。不自觉的,我心下感觉一阵剧痛,为何呢?这样做值得吗? 无法用任何言语去描述,也没有任何语言可以描述。 只是那样的清雅,那样的淡漠,那样冰凉如水的眼睛,还有那微微从骨子里透露出来的清冷,都把他隔绝在尘世之外,圣洁得让人半点都不敢靠近。 身下火海无边,风过起浪。 正当御剑腾空出舍身崖的一瞬间,我只觉得体内血液越流越快,剧痛也越来越甚,肺腑间如烈火般焚烧殆尽,身体顿时不受师父控制整个人凌空飞起—— 就像掠过水面的一只鸟。 “阿墨——”是师父在呼喊。 可我无法回应,只是不辨冷热地颤抖,心跳似欲破胸而出。血脉狂行冲击得我耳鸣目眩,我全身的血rou精力都在失控地燃烧。 风迎面直吹,我扯掉了身上白色的长袍,整个人如破茧成蝶般蓦然化作一只白色凤鸟飞了起来。 霎那间我只觉繁华天地换作寂寞旷野,朗朗白昼沉入森森暗夜,似有清冷星光漫地汹涌将我从头至踵地淹没,令我喘息唯艰。 中天的云给舍身崖空蒙上一层凉薄的水色,像冰融化于水中。 “啾——” 我无声地张开了雪白的羽翼,朝中天上空的仙门处飞去。 凤鸟涅槃成凰,灵药终于见效。 仙门周围,有着奇特的风向,中天的存在除了安排人的转世轮回、整理姻缘、成仙或堕落成魔外,更重要的便是庇佑仙门的安全,防止六界的觊觎。 那里,存在着这世间最后一条龙,我一定要找到它。 我不敢再鸣叫,不敢回头看落在舍身崖上的师父的眼睛,此时他也一定猜出了我的意图,我更不敢心伤,只是木然地振翅而飞。 仙门一直而来泼天般的荣耀就像中天正午的太阳,灼干了六界大地。我低下头,咬下了自己胸前的一片羽毛,羽毛在离开身体的那一刻,变成了纯白的火焰。我发出了会心的微笑,想像着白色火焰点燃仙界大门的模样。 这时候的我,尚不能想到,这个小小的动作却是一个致命的错误,把一切都颠覆了。很多年之后,当我回首往事,仍有白羽火光在记忆中闪烁,这火种并没有烧毁仙界大门,而是冷冷地蔓延着,烧去了我自己和师父的全部生命。 …… 火种被迎面飞来的箭头,准确地击穿,熄灭了。我想,一定是个神箭手。 我没有来得及躲闪,那支箭正好刺入了我的前胸。 我哀鸣一声,疼得血液倒流,顿时失去了所有力量,迅速地下坠。低下头,想看看是否有殷红的血流出来染透片片白羽,然而视线也迅速地模糊了。 …… 地面很硬,异常地冷。我觉得我的骨头一定是全都碎了。最后一眼,我只看见一个持着弓箭的沉郁清冷的人影,向我一步一步,缓缓走来。 “师父。” 而后又经过了一轮轮春花秋月,我被囚禁入浮屠塔中。 高塔的月光,白皙如刀,切割着光洁如洗的青砖地面。不眠的夜晚,我静静地数着月光的足迹,仿佛在细数流年的瘢痕。墙角里有一抹暗红,像是刀剑的锈迹,也像是血。我定定地看着,那一道邪恶的红仿佛有些声息,仿佛在嘤嘤地哭泣。 苏醒过来已经不知是什么时候了。我甚至不知是白昼还是黑夜。塔中的屋宇华美无伦,密不透风,只在四周妆点着巨大的香烛,熏香浓烈得令人窒息。 我坐了起来,才发现自己置身于一只巨大的金丝笼子之中,脚上的镣铐发出了哗啦啦的响声。有个穿着青白色长袍的仙人听到声音,赶了过来,才看了我一眼,便微微冷声道:“凤鸟还是变回美人了。”
我低头一看,自己果然变回了人身,雪白地躺在笼子里,像初生的婴儿一般一丝不挂。心下一惊,决心变回凤鸟。然而,身上的法力,似乎被什么东西禁锢住了,根本无法驱动起来。 “你是谁?” 那仙人却并不回答,只是又淡淡道:“我就知道,以你师父的性格又怎会坐视自己心爱的弟子魂飞魄散,只是没想到你竟然会跳下舍身崖还骗他。不过,他既然肯一并跳下犯下大错,违背自己一贯的原则,自然更不会眼睁睁看着你去死。神澈一早便听命把备好的洗尘酒换成了普通的毒酒,仅仅这一事,就可看出你这个徒弟在他心里到底有多重要。呵呵,竟让一向心如冰雪的临渊将一切都置之于脑后,蒙蔽六界,只为保你平安……” 我心下一惊,“你到底是谁?” “我?你不必急着知道我是谁,你只管知道,你那日所做的,未来必有百倍痛苦加诸于自己身上,这就是天意……哈哈,李宝墨,你真可怜,真可怜……” 她凄清地笑着,转身拂袖而去,却留下了一地的落寞。 胸口仍旧是火辣辣地疼,那支射伤我的箭头,还嵌在伤口里。 我慌忙将箭头拔了出来。刚刚拔出了一点点,鲜血就再次喷出,火烧火燎,痛得我直不起腰来,只能伏在冰冷的笼子里悄悄**。 “你终于醒了。” 声音从背后传来,那么熟悉。是师父,我一下子僵住了。 他的步履重浊,像是受了极重的伤,一声声踏得人不敢喘气,又仿佛含着极大的怒气。这种排山倒海的愤恨,是我从来未曾体验到的。 “我问你,你来中天,拜我为师,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觊觎进入仙门而飞天成仙吗!” 我完全吓倒了,不敢转过身,但也不肯答话,十指紧紧地扣着笼中的栅格。 是的,我骗了师父。可是在成为师父的徒弟后,阿墨也真的想过放下仇恨,放弃寻找世间最后一条龙,一心只做师父的好徒弟。 可是我做不到,做不到! “为师在问你话,你难道没听到吗!” 我闭上眼,身体在控制不住地发抖。 “很好,你不说便是默认,想必事实也的确如此。来人!传本座之令,宝墨盗取灵药妄图飞天成仙,滔天大罪不可恕,即日起剔仙骨,囚禁浮屠塔,永世不得翻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