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回 支提魂骨4
夜色渐渐弥漫上来。敦煌城的傍晚很有意思,西边的天还留有红霞,东边的天已经覆盖上了很浓重的墨色。 虫袤的鸣叫在窗外高低起伏,我躺在榻上,侧耳细听,隔了很久,听见门臼转动的声响。 那个人径直走过来,没有说话,只在我的身边躺了下来。 每个人都带着各自不同的气味,但这个味道太熟悉了,我猛然翻身出手扼住他的咽喉,“你还敢来!” “为什么不敢?”他三下两下化解了我的招式,狠狠一压,将我压在身下。然后静止不动,从榻上的高处俯视着我。 我冷冷看着他,道:“魏无忌,我以为你没脸见我,没想到你脸皮这么厚。” 他嗯了声,居然没有反驳。 “你拿到了七魂骨就应该满足了,不该再来找我。难不成我对辉夜教主来说还有什么可利用的价值吗?” 他眼底波光绰约,渐次沉寂下来,道:“只要你不死,对我来说,就是最大的价值。” 我一把挥开他撑在我两旁的手,坐起身来看着他,一字一句道:“我觉得你不仅够无耻,而且还让我感到无比的恶心,从今天开始,你离我远一点,因为我一点都不想看到你。” 他对我的恼怒丝毫不放在心上,同样起身,淡笑道:“没关系,我想看到你就够了。今夜是中原的七夕节,我带你去敦煌城的最高处看月亮吧!” 我别过头:“我不去。” 他邪魅一笑,一把揽住我,道:“今夜不去,你会后悔。好了,要是怕跌下去,就抱紧我。” “喂,你这个疯子,你快放开我!” 我见他一个跃起就要从窗口飞出去,大概是出于本能,想都没想就搂住了他的脖子,像根丝瓜一样吊在他身上,他得意地笑了笑,一下飞进了深深的夜里。 是不是冥界赤鬼城的人和中天的仙人都有这样的本事,在空中移动,如履平地。师父曾经带着我从芝罘宫飞往太上神宫时也是这样如此。我听见耳边风声大作,把两手扣得更紧一些。没想到他把我带到了护国寺,护国寺的金光塔在敦煌城矗立了三百年,塔有八角十三层,高耸入云。顶上那片屋脊宽大,足够我们落脚了。 今夜是七夕,敦煌城里很是热闹,到处有花灯和载歌载舞的人群。我们坐在塔顶远眺,从这里能看到很远的地方。敦煌城以东是一片广袤的荒漠,漠上人烟稀少,疏疏落落的几盏灯火,渺渺的,像戈壁滩上的碎石偶尔折射出的一点微茫。 我仰头去看,月亮近得触手可及,似乎就像在中天的太上神宫。我默然探指描摹着它的轮廓,似乎不惧脚下深渊,往前一步,要不是魏无忌拉住,可能已经栽下去了。 他扣着我的手肘,淡淡道:“好好坐下,我们说说话吧!” “我跟你之间无话可说。” 他拉我一把坐下,手紧紧攥着没有松开,“不想让我废了你的胳膊,就老老实实别动。” 我心中怒意陡生:“魏无忌,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不想干什么,我只想跟你说,那天你和七魂骨之间,我选了后者,现在想起来还很内疚……” 我冷冷一笑,侧首看着他:“哈,内疚?背叛、欺骗和绝情不一向都是辉夜教主的风格吗,你如今说内疚,我真觉得讽刺和匪夷所思。”
“你放心,此事我会补偿你。今夜之后,我会如你所愿,让你见到你三哥。” 我听到他提起三哥,一时没有应他。他已经骗了我多次,我实在难以再信任他。 我深深呼出一口气,带了温度的气息,在眼前交织出稠密的云雾,“眼下这个境地,我已经不奢求能否真的见到他了。是我错,不该选择离开中天回到这里,如果面前有忘川水,我想我一定会痛饮三百杯,将所有的一切干脆全部忘记,忘记重返西凉之行,忘记师父、三哥、锦珏,还有你这个疯子……” “忘记能解决问题吗?不管过多少年,你还是会全部记起来,到时候迎面而来的痛苦只怕你更承受不起,即使你一个人全忘记了,那留下来的人呢?!” 他忽然开口,截断我的话:“我知道自己有时候冷血,那是因为从小就常被告诫七情六欲不能动,久而久之,连我自己都以为生来缺乏了。我在西域碎叶城的修罗场出生,像真正的畜生一样长大,到十八岁时还不会说人话。训练我的师父同我说,修罗场中只有厮杀,没有感情。如果你的感情强烈到驾驭不住,索性舍弃它……五岁那年,因为寂寞养过两只兔子,吃睡都带着,连练功都要看见它们,令师父很厌弃。有一天师父命人把那两只兔子带来,告诉我两者只能留其一,要我做选择。我看着那两只兔子,不知道应该怎么办,可是师父逼得很紧,我走投无路,最后把两只都杀了。因为没有选择就不会有痛苦,没有七情六欲,就没有人能伤害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