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回 来路难溯2

    “阿墨。”熟悉的声音落入耳中。

    我低下头，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回应，半年前决绝离开中天的样子还历历在目。此时此刻，我面对眼前的这两个人，只觉哑口无言。

    “看着我。”

    他这么说，我却越发不敢抬头。

    师父，是我错了，这一次我不该……不该离开中天的……

    “阿墨，你是为师的徒弟，手把手教出来的徒弟，虽然你做错了事，让为师非常生气，为师可以恼你，教训你，给你苦头吃，可你眼前的这个人，他算什么东西，我亲手教导出来的弟子，是专门给他欺负的不成？”

    “师，师父……”我看了看他口中所提的魏无忌，心里不堪的情绪越发纷乱，疼痛感随之而行，同时也愈发手足无措起来。

    师父面无表情，淡淡看着我，道：“你不必有所顾虑，为师就在这里，你想怎么做，尽管放手去干。”

    师父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他不是应该狠狠责骂我不负责任的离去吗？！

    我看着他，只觉得眼前似乎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警示气氛，仿佛只要谁多动一根心弦，中天和冥界的这两大绝世高手都要在此地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魏无忌看着我，又冷冷转脸看向那个白衣出尘的男子：“呵呵呵，临渊，你总算出现了。我以为你为了突破你的九劫，连你的徒弟都不要了呢。”

    师父俯视着我们，微微眯了眯眼，还未开口说话，却被我先行截断：“魏无忌，多说无益，你再不放开我，就别怪我不客气。”

    他转过头，挑衅道：“哦，那就要看你，阿墨，我记得你已脱离中天，不再是谁的徒弟了，是不是？那么，眼下跟我回赤鬼城怎么样？你知道，也许李皓的元神魂魄会出现在那里也不一定。”

    我痛彻心扉，忍无可忍，眼前阵阵黑，本能地从袖中撕开一张白纸。

    他低头看向我幻化出又没入他左胸的短刀，鲜血正缓缓将衣衫染红，他怒极反笑：“阿墨，你知不知道你这是枉费心机！”

    “我记得我也告诉过你，永远别再妄想威胁我！也永远别拿我身边的人来威胁我！”

    短刀被他狠狠拔出，他没有死，白纸幻化出的银刀立时化作光点消散开。

    我神情肃穆，再次从手中幻化出一支金色神箭，像是挟着复仇冷焰而来的天女。

    他仍旧定定看着她，良久，才低声道：“就是你师父在这里，你也杀不掉我，当然，我更不会对你动手。但我想问的是，夺魂金箭，这就是你对我的复仇吗？”

    我没有回答，手中的金箭已疾如闪电，瞬间便没入他右边的胸口。

    魏无忌露出个古怪的笑，深深地看着我，道：“我说了，你杀不掉我。”

    他的一只手将我紧紧箍住，另一手轻轻挥舞衣袖，金箭寒光如弯月，铮然划破天色余晖。那支夺魂金箭霎时间仿佛碎裂的纸片般飞舞起来，噼噼啪啪声不绝，不见鲜血，不见碎骨，衣袖所及之处，只有碎裂的盈盈光点。

    我冷冷看着，并不觉得意外，只是慢慢跌撞着站起来，言辞之中丝毫不带火气，依然是从前那么平淡，“我知道我杀不掉你，但魏无忌，我诅咒你，终有一日，你会尝到肝肠寸断，心碎欲死的滋味！上天绝不会让你如此逍遥，终有一日一定会的！”

    我顿了顿，语气微微缓和，神情却是怨毒至极地道：“我愿终有一日，你会因为得不到什么而辗转反侧，得到了之后又日日夜夜惶恐失去。”

    我死死地盯着他，好像要将他这一刻的模样烙印进心里，铭刻进脊背，一个字一个字清楚无比地道：“我愿终有一日，你付出一片真心，却被人弃之如履，因爱别离，求而不得千疮百孔，你的一生一世，永生永世，都得不到那人的原谅，我就睁着眼，只看着这一天……”

    我再不看魏无忌一眼，反手转身踏步离开。

    抬头去看，师父洁白出尘的身影落入我泪眼迷蒙的眼底。他的周身萦绕着一种极为动人的气韵，仿佛天地间的秀逸与高旷同时汇聚于他一人身上，宛如宁静流水下澄澈的月光，宛如峻岭山巅上不化的冰雪，宛如天高云淡中舒展的微风，宛如料峭早春隐约歌声里第一朵绽开的花。

    夜色下，他伸出手，像从前一样的温暖，似乎想要挽留一颗在故土破碎绝望的心。他紧紧地拉住我只剩一具行将就木的身体，准备带我返回中天。

    我轻轻瑟缩，好半天，才从口中挤出几个字，“三……三哥的……尸首，不能……没人……收敛……”

    师父认真看着我，慢慢道：“阿墨，你放心，一切交给为师处理。”

    然后，随著他手指的动作，我们一起仰起了头，千亿星辰从天际处横空划破，瑰丽而深刻的映入我的眼帘，中天的入缓缓拉开一道缝，仿佛撕破穹顶的伤口，又好像无数颗晶莹的宝石，闪烁著动人的光彩。

    师父牢牢地牵住我，另一只手又幻化出一袋脱骨香，系到我的腰间。我回头再看了敦煌城一眼，也许今后我将与更多的人分离，将反目，将痛恨，将死亡，可是这一刻，宛如记忆中的宝石，即便埋入尘土，也不能忘怀。

    千帆过尽，是的，千帆过尽，师父依然还在我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