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不知故人来
徐田坐在上次那间和叶秋会面办公室里。 窗帘紧密地拉着，不透进一丝光亮，唯有房间四角的几盏昏黄灯光，点缀着这晦暗的房间。 晦暗的房间，晦暗得一如眼下的局势。徐田端坐在办公桌后，整个人陷进皮椅的阴影里，一如他陷进眼下局势的阴影之中。行走在无人觉察的影子里，行走在汹涌暗流的死角中，物色着落单的猎物，他是这个星球的地下之王。 任何人都不如他对地下世界有着那样深刻的了解，联合军部不能，联合政府不能，像头疯牛的地下抵抗组织不能，甚至连那些手段通天的世家贵族也鞭长莫及。只除了他，只除了复国组织，地下世界唯一的支配者。 小肖在一旁站着，摊手读着刚传来的情报。一如先前叶秋所言，猎人四出，猎物四突，扬起一片滚滚烟尘遮蔽耳目，如今的局势已经没有任何人能完全掌控。何况阳光之下天生对地下世界有着冰消雪融的杀伤力——他们已经有多个线人销声匿迹了，目前猜测不是被悄无声息地“处理”掉了，就是已经转为蛰伏状态，对复国短期内难以再有帮助，因此情报所显示出来的情形并不乐观。小肖读着这刚刚出炉的情报，竟有种手捧烫手山芋的感觉。 “有秘密文件指向联合军部情报部门近期的一次例行活动后，泛亚地区东海岸的所有特工人员安全级别下调一级，外勤人员均被召回，另外抽调月球基地部分军官下放充任外勤人员……”读到这个明显不容乐观的消息时，小肖的手心沁出了细微的汗水。 联合军部情报部门的这一番动作显然是有所针对，也许他们已经对东海岸的地下暗涌有所警觉，否则不应当如此雷厉风行地展开内部清洗。而迫于和叶家的合作条约，复国组织只能听凭自己花费巨大心血培养的内线就这样像小鸡一样被拎起来一个接一个地宰掉。这是像盲婚哑嫁似的一次合作，到目前为止，除了叶家单方面的承诺之外，复国组织没有收到任何好处。 好赌之徒在被开局吸引之后，在全盘皆输之前，从来不会发觉赌博之中显而易见的风险。 “小徐先生，是否该向叶家咨询一下意见？”小肖放下手中的情报，小心翼翼地问道。徐田的面孔隐藏在皮椅的阴影里，小肖完全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 沉默持续了一分钟，这是如芒在背的一分钟。自从杨戬不再坐镇复国组织之后，徐田的性情似乎越发不可捉摸了，小肖能感觉到这其中的改变。 终于，徐田把支着下颐的手慢慢地摊开来，又慢慢地放在桌面上，轻轻敲了敲黄花梨木桌面，开口说：“第一军校的情况如何？” 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一个于摸清目前局势毫无裨益的问题。小肖愣了一下，据实说道：“目前没有任何消息。自从间谍事件后军事学院的渗透工作一向极为困难，我们在里头没有能够长期潜伏的线人，只能依靠转手的情报间接了解那里的动向。” 徐田轻轻敲击着桌面，沉吟片刻，说：“怪客丹尼呢？他都做了些什么？” 小肖硬着头皮说：“怪客丹尼不是我们的人，没有向我们定期汇报的义务，所以……目前没有关于他的任何消息。” “不中用的东西。空有一个响亮的好名声啊，这些夜行者。” 又是一阵沉默，就在小肖以为自己应当就此退出房间时，徐田终于再度开口： “之前传来的消息说，舒先生曾经到过江家，有这回事吗？” 小肖连忙查了一下情报系统终端，点头说：“是的，情报显示他到江家暂住过两三天，就在刺杀毛以明前不久，大约四个多月前。”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叶秋的未婚妻，那位上官小姐当时也在江家，对吗？” “是的，当时上官小姐在江家担任家庭教师，不过关于这方面的情报我们没有收集到更多细节……” 就在小肖说到一半的时候，徐田忽然摆手打断了他的说话，摇头道：“不用了，知道这些就足够了——去吧，把这个消息透露给叶秋。” “您的意思是……”小肖瞬间了悟，语气却有些迟疑。 “把这个消息透露给叶秋。”徐田肯定地重复道，“他会知道该怎么做的。” 小肖顿时肃然，向着那团阴影直起身子点了点头，转身离开房间。 在关上房门的那一刹那，他依稀听见徐田的自言自语：“他会感兴趣的，他会拿出些什么来交换……” 小肖叹了口气，厚重的木门缓缓关上，隔绝了晦暗房间里的所有声响。 脚步声回响在空荡的走廊里，舒乔跟着梅森的脚步向前走去。两人之间没有任何交流，彼此沉默不发一言。 舒乔开始有些佩服起第一军校的雄厚资金来了。这么多的空旷建筑，这么多的长长走廊相互交叉，分出一条一条迷宫似的岔路。成排的房门静静竖立，如石碑般排列整齐，每个隐藏在单调门板后的房间都宛如一个秘密空间，似乎一推开门走进去，映入眼帘的就是一个秘密基地一般。 假如让一整个师的士兵冲进来，估计也会尽数迷失其中吧，舒乔心想。 他甚至连梅森为何唤他前来也毫无头绪，只能隐约猜到，或许是他故作高调的表现达到了期望的效果。他有种直觉，此行将见到的人物必然不凡，只是给他带来的结果是好是坏，看来只能听天由命了。 长长的走廊终于走到尽头，梅森在一扇与其他房门没有任何区别的房门前停下脚步，转过身来说：“你在这儿等一会儿，不要到处乱跑，听明白了吗。” 他的脸上首次出现了凝重严肃的表情，舒乔连忙肃立，示意自己听明白了。梅森忽又露出一丝微笑，安慰似的说道：“不用担心，我觉得你完全能通过。” “您说的我完全同意。”舒乔硬着头皮赞同道，尽管他对这句没头没脑的话完全听不懂。 梅森推开房门走进去后，长长的走廊里顿时只剩下了舒乔一人。他谨慎地看了看四周，确认没有任何监控设备后松了口气，开始四处转悠活动四肢。 不要到处乱跑？这完全没有问题。他只是在散步而已，离跑还有不小的差别呢。 终于，不知过了多久，那扇房门无声地打了开来，一个身着警卫制服的陌生男人站在里头面无表情地问了一句： “胡安·卡洛斯？” “我是。”舒乔连忙答道。 “进来吧，先生们在等你。”陌生男人说着将房门拉开了一点，站在里头作了个“请”的手势。 舒乔压制住心中的忐忑，拉了拉外套，镇定地走了进去。 出乎意料舒乔的是，房门的那头并不是什么秘密基地，也没有一群人围坐在长会议桌后直勾勾地盯着他，房门后的空间甚至连一个会议室都不是。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宽阔舒适的“L”形沙发，棕色的皮料显然不是取自有钱人家惯用的云兽，而是地球上的动物皮革。沙发前摆放着一张盖着茶色钢化玻璃的矮茶几，方形的几面上除了一个插着几枝雏菊的花瓶外别无他物。橡皮铺就的地板整洁如新，不见半条裂纹，可见平日里保养得宜。房间左侧靠窗摆着一张笨重的桃木书桌和一张结实无比的铁木靠背椅。整个房间陈设简单得近乎简陋，隐约可见军队行伍之风。 目光后撤，舒乔一眼就看见梅森端坐在沙发上，他的神态有些拘谨，这也许是因为沙发的另一头坐着的那名年轻人的缘故。这年轻人和再加上梅森，大概就是警卫口中的“先生们”了吧？舒乔偷眼打量了一下，除了觉得对方模样还算过得去之外，并没发现什么出奇之处。 是哪位军队大佬的公子吗？舒乔的脑袋里冒出这个想法，却又很快推翻了。房间给人的直观感受确实有种军营之风不错，对方年纪轻轻却让梅森颇为拘束似乎也隐约点明了这位年轻人的身份，然而舒乔却分明记得梅森先前的语气中带着对军人的不屑。如果他先前的态度是真的话，那么他便不可能只在一转身间，便如此自然地流露出对一个军队大佬公子的尊敬——这些一无所长的蠹虫们是比粗鲁的大头兵和流里流气的商贾子弟更加让人厌恶的存在。 除此之外，更让舒乔在意的一点是，面对这名年轻人的时候，他的心里不知何故竟生出了一种莫名其妙的熟悉之感，仿佛自己曾在哪里见过他，并与他朝夕相处过一段时间似的。这是一种类似于故人久别重逢般的熟悉，让舒乔暗自困惑不已。 “卡洛斯，这位是施尼茨勒先生。施尼茨勒先生，这位便是胡安·卡洛斯。”梅森简单地介绍了一句。 “人类征服星海！”舒乔行了个军礼，当他放下拳头的时候，发现那个年轻人正微笑地看着自己。 “卡洛斯？”那个年轻人在口中重复了一遍，而后笑着说，“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有股奇怪的熟悉感——对你。” “卡洛斯先生，我们曾在哪里见过吗？”他问道。 舒乔心中倏然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