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摊牌

    皇帝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惋惜和感伤，谁也不知道当今的万乘之尊究竟在想什么，也不知道这奇异的惋惜，到底是在为谁感慨。是为了那个雄才大略，晚年求仙问道，终究却难逃一死的先帝。还是为了那个青年才俊，极受先帝宠爱，几乎让人以为先帝会立他为帝的端清王。又或者，皇帝那语句里深沉的感慨，只是为了自己？

    少年称帝登基，太后母仪天下锤炼听政十年之久。主少而国疑，太后杀伐决断，娘家更是赫赫声威。而外有犬戎匈奴并南疆蠢蠢欲动，内有黄河决堤西北干旱端清王拥兵自重……国政之下，素来头疾难愈的皇帝根本无法担此重任，太后在九重宫厥珠帘屏风之后，如同牵线木偶一样cao纵着自己的儿子十年之久。久到……几乎让人怀疑从前武帝之事将要重演，太后却又大政奉还，彻底退身于深宫之中。

    已经当了足足十五年的皇帝，但是自己真正掌权，也不过是在这几年之间罢了。皇帝心中，又到底在想些什么？

    语涉先帝，就算是皇帝身边最受宠的臣子们也不敢多言，齐齐沉默了下去。幸亏皇帝并没有在这个话题上过多留恋，话锋一转，很快就道：“他的病，终究是可惜了。但是这次匈奴之事，你们有何看法？”

    “大胤百年来休养生息，区区匈奴不足为惧。”刘晋徐徐开口，“皇上还请宽心，至于那条捷径，客北仑自然有人妥善处理。只要事情结束，必然会彻底封死山路，永绝后患。”

    “客北仑府那些人，一直对先帝忠心耿耿，只有杜明成还算知情识趣，其余的人……未免太愚钝了些。”皇帝的目光越过御书房半掩的窗棂，不知道看到了什么地方，目光深深难测。

    刘晋立刻低声道：“那帮人是从先帝时期就驻扎在客北仑府的，自然将守卫边疆当做头等大事。只是未免过于愚忠了些，先帝既然已经驾崩，客北仑府的军粮耗损，都是朝廷在供应。这些人竟然不懂效忠皇上，于叛逆又有何异？”

    众人顿时悚然一惊，然而鸿胪寺少卿却已经捻须复议，“正如刘大人所说，这些人对圣上旨意也多有不遵。此事一了，客北仑府……”

    “霍建同到底是年迈了，他一家在客北仑府驻扎，已经和封王无异。年纪一大，养尊处优，他是三朝老臣，对朝廷自然是忠心。只可惜子孙却多有不孝，竟然勾结匈奴试图裂土封疆，谋逆是要株连九族的大罪。朕念他多年功勋，只诛他三族，其余人等，法外开恩。之后，就由杜明成接替霍建同的位置吧。”皇帝抚弄着自己手上的白玉扳指，不置可否的说道。

    “是。”众人齐齐应了一声，却只觉得心头一阵发寒。当今圣上，当真是好狠的手段。三言两语之间，便抹平了整整一个家族。杜明成为了向皇帝表忠心，怎么还会让霍家的人活着。但皇帝天恩浩荡，却只诛杀嫡系三族。日后就算有流言四起，也大可将事情推到杜明成身上。

    不过，看着八仙桌上那只汝窑茶杯，所有人都忍不住在心中暗想，若是能够在客北仑将端清王拔除，那才算得上是彻底解决了心腹大患。至于客北仑，其实不过是身上长的一个毒疮，虽然隐隐作痛，让人不适，倒也算不得当务之急。

    御书房内声音再起，只是比起孟鹤轩在的时候，这群人故作昏庸无能吵闹不休相比，在皇帝主持下的这场内阁会议，显然更加刀光四起，杀机隐现。

    沈卿月靠在床榻上慢悠悠看完了一套十三本的四史经国，总算是对自己生活的朝代有了一个大概的了解。只是躺在床榻上时间久了，身体就难免酸乏起来。她懒洋洋伸了个懒腰，正要伸手去端身边一盏雪蒸糕，却不想有人比她手脚还快，一阵风似从外头进来，伸手已经将放在最上面那一块给拿了去，两个人的手指还有短暂的接触，只是对方手冷，连带着沈卿月都忍不住往回缩了缩。

    在王府之中能够如此肆无忌惮的，除了孟鹤轩之外，实在是不做第二人想。沈卿月也并非是真的饿了，干脆收回手，冷冷看着孟鹤轩小口小口吃着那块雪蒸糕。听莲十分有眼色的退了出去，而站在门口的青方却依然如同个门神一样站着。

    听莲看了他一眼，也不知道哪来的胆子，忽然从怀里拿出一个小小的油纸包，“这是有些青团，你自己拿去吃吧。”

    青方是孟鹤轩身边的亲信，王府里是众人皆知的事情。听莲自然也是认得他的，只是从前并没有说过话的。如今王爷都住到碧空馆里来了，听莲想了想，自己是王妃身边的侍女，也应该为王妃多多牢笼一些人脉才是。而且，不知道为何，看着青方抱着剑的样子，总觉得格外寥落。

    五陵年少多纨绔，在身边佩剑并不是什么稀罕事。但无论是悬在腰上或者还是缚在后背，都很是英姿飒爽。却从来没有人像青方这样，他是抱着那把剑的。虽说比起其他轻灵华丽的剑来说，他这把剑显然要宽大许多，但也不用双手抱在怀里才是。这样抱着一把剑，好像他并没有别的东西可以依仗，只能靠着剑而已。

    青方不能算是冷漠的性子，只是猛地看着递过来的一包青团，顿时有些愣住了。听莲将青团往他怀里一塞，却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一张脸不知道真的，好像有火在烧一样。她转过身就跑了，只留下手上戴的素银手镯，发出一串清脆的声音。青方盯着对方渐渐远去的声影，又低下头看了看手中的青玉团子，露出了困惑的模样。

    而此刻在屋内，孟鹤轩已经吃完了一块云蒸糕。沈卿月还十分贴心递了一杯茶过去，慢悠悠说道：“我还以为你死在皇宫里头了，没想到皇帝竟然还把你给放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