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70章 我章某傻了
近来朝野无甚大事,章钺仍是每日上朝,不过多数时候仍是旁听,除京畿防务、地方节镇和边防军事以外的从不插手过问,然后去枢密院当值半日,下午便处理自己的私事。 随着五天前的“卞楼会议”二次定策,大势的车轮已然开始加速,各项秘令通过军情司急递西北、兴元府、松潘经略、朗州武平节度、鄂州鄂岳节度、北平府几个主要地方。同时,悄然备战的大事也进一步加快。 七月初十日一早,章钺照例早朝,本以为会有人呈报西北急奏,但结果居然没有。眼看朝会要结束了,边归谠不时看过来,章钺向他打了个眼色,示意他不要多事。 果然,退朝后一会儿,章钺与边归谠等众臣出了宣佑门,快到月华门时,内侍少监董光买才追了上来,老远就喊道:“章相且留步,官家召见!” 章钺心中明白,这种军机大事一般都是内参,先定下主要方略再在朝会上颁诏。往回走时便跟上董光买问道:“军报昨晚什么时辰递进宫的?王文伯还是没上朝,有人去请了吗?” “昨晚宫门刚落锁时,太后今早上才看军报。范相公着人去请了,也不知王相公能不能来!”董光买小心冀冀地回道。 章钺不再多问,与边归谠两人回金祥殿,绕至后面那间宽大书房时,范质等中书三相与张美、窦仪、窦俨、吴延祚、昝居润、韩通、袁彦、赵匡胤等十几人分坐御案下两边,而自己居然是最后到,不过章钺也不露声色,坦然上前给御案后坐着的太后和小皇帝行礼,宣赐坐后,自行在左侧上首空位坐下。 “元贞不妨也看看!”范质似笑非笑地看了章钺一眼,示意内侍将军报递过去。他这表情加语气,让左右众人也一齐目光灼灼地看着章钺。 章钺当然是早就知道了,当即视苦无睹,面无表情地接过军报,发现居然是两份,便装模作样地细看了一遍。一封是西宁节度使孙延寿所奏: 六月二十五,青海以西伏俟城蕃酋僧林占衮,派本部蕃兵一万骑绕过大非川,偷袭了树敦城赤岭以西一大片地域。 六月二十八,僧林占衮统率海西各部蕃兵四万,兵分两路,北路攻取廓州;南路自黄河北岸东进,攻破西沧州城,屯兵于洮州边境。 另一封军报是洮州怀德节度使刘欣发所奏,大致内容当然是一样的,不过却具体禀明了敌军兵力及后勤,据军报所言,僧林占衮带了数万头牛羊,披环甲者有小半之多。 “王文伯怎么没来?”章钺看完,脸色严肃起来,毫不虚怯地迎着范质的目光问道。 范质冷哼一声,别过头去不理会。章钺顿时就沉下了脸,锐利如刀一般的目光自王溥、魏仁浦、张美等人脸上一一扫过,目之所及,众人或闭眼,或转过头去。当最后定格在赵匡胤的大黑脸上,这货嘴角一抽,居然挤出了一丝微笑。 章钺收回目光,低垂眼皮岿然不动,等了好一会儿,王朴还真来了。他先是看完军报,镇定自若地起身向太后奏道:“禀太后和官家,海西大酋僧林占衮此人,臣也听说过,现今虽率兵五万寇边,只须以永兴军府李晖为帅、兰州王彦超副之,择日进兵抵御即可。” “范相公以为如何?”太后本姓王,为符彦卿所收养后并未改姓,不过顶替了符二妹的身份,自然也是符太后了。她这时身着青色皇后常服,看起来倒还镇定,转问范质道。 “臣以为可行!”范质附议道。 符太后迟疑了一下,又看向坐得身姿笔挺,眼观鼻、鼻观心一副木然之态的章钺,仍是很小声问:“章相公收复河湟,劳苦功高,对海西蕃人也最为了解,是否另有看法?” “并无!臣附议!”章钺微微躬身拱手回了一句,然后就瞥见左右众人目光一闪,脸色各异。 就算是明摆着的事又如何,让别人领兵简直就是笑话,且不说调不调得动镇兵的问题,连僧林占衮都是自己所控制的人马,到时你堵不回去,就兵进关中。僧林占衮打下关中,也就是自己拿下的地盘。不过目前看来,王朴可能还没反应过来。 “章元贞!你怎么看?”王朴从坐榻上跳了起来,厉声大喝道。 “某没什么看法,军报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某觉得暂时没什么可补充言论。”作为稳cao胜券的一方,章钺端正地坐着,双手扶着膝头,脸色平静,语气平和。 王朴这一声厉喝,基本等同于把事情挑明了,众人都一齐看着章钺,时而又看看气得浑身发抖的王朴,不知该如何是好。不想太后却是很明理,脸上勉强挤出笑容,劝道:“二位卿家看来是有些误会,不要争了,要不还是先廷参再议吧?” “禀太后!臣以为不必,请赐下节钺,臣愿率兵出征!”王朴也许是想明白什么,忽然躬身请旨道。 章钺一阵愕然,王朴竟然要请节钺统兵出征,不过想想就哑然失笑,并不出声。节钺就是一把玉斧,就像兵符和帅印一样,只是一个像征性的物品,要看拿在什么人的手里。若自己手持节钺,那就是如虎添冀,一呼百诺,生杀予夺,但他王朴就是拿了,哪怕把小皇帝带上也没用,估计这是悲愤交加,被气得失去理智了。
“王文伯!一将功成万骨枯,你从未统兵出战过,能有胜算吗?”魏仁浦终于开口,不过言语神色却是有些悲戚。 “先帝在时,如此厚待诸将,尔等都是软骨头吗?”王朴伸手指点着韩通、袁彦、赵匡胤三人,见无人回应,当即就气得七窍生烟,双目通红,忽又长叹一声,缓缓伸手取下头上乌纱幞头,噗嗵一声跪伏在地,嚎哭道:“太后!陛下啊!臣无能,既不能为陛下分忧,请允许臣乞骸骨辞官归里!” “文伯!你这是作甚?万万不可!”范质一听急了,立即起身上前劝说,不想王朴力气挺大的,一把就将他推开了。 “吵什么吵?演戏有什么用?看来……某不能不说两句了!”章钺也取下头黑色纱罗幞头,旁若无人地拿在手里把玩着,慢条厮理地说道:“自中唐设立藩镇以来,动乱近两百年,这个时间不短吧?至今历了几朝?几位皇帝?谁解决了? 三省六部制本来是好的,皇帝一掌大权,真是想怎么玩就怎么玩,枢密使、中书令都算个鸟?他们把官制搞了个一团糟,谁考虑后代子孙了?自黄巢之乱后,仍年年有战,可实际人口是年年有加的,财税上涨了吗? 一百多年了!天下一统了吗?连一个小小的山北杂胡都收拾不了,真是丢尽了我泱泱华夏的脸!真以为幽州收复了就可以刀枪入库,马放南山了!是你们太聪明!我章人某傻了!” 这口气在章钺心里憋了很久,这回总算是一吐为快,可这话都说出来了,还有什么好争的。要么你们听我的;要么,我就看着你们玩! 众臣眼见章钺发飚,被问得是一楞一楞的,直到他一把甩下纱罗幞头,转身拂袖而去了,这才回过神来。众人面面相觑,纷纷叹息,陆续向太后和小皇帝躬身施礼,退出了金祥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