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流不出眼泪
雅鼻子一酸,眼泪扑朔而下:“嗯”夹杂着nongnong鼻音。 强遏住大哭的情绪,雅放开小玲,吸了吸鼻子,道:“小小姐快睡下吧,时辰不早了。” 小玲眼圈微红,眼中却干涸不见一滴泪水,她自一出生就流不出眼泪,昔王府的郎中诊断过却没办法治愈,最终下定论:兴许是因为昔王妃这一胎是逆天而为,所以定要留下点缺陷,便让她此生都流不出泪水来。昔尚王当时听到这个断论心中甚是不喜,道:“这分明是祥兆,预示着我儿这一生喜乐安稳,所以不需要流眼泪。” 却未成想,前五年,她确实喜乐安稳,未受过半点伤痛和委屈。只是之后,命运便倾然颠覆,昔小玲更觉得她流不出眼泪是上天在告诫她:哭也没有用。 雅间昔小玲神色微怔,像是在想着什么事情,看了眼更漏,又出声提醒道:“小小姐,已经过了子时了,该歇下了,明日大喜,寅时一刻便要起来更衣梳妆,睡足了才能养足精神应对诸多繁冗礼数。” 昔小玲侧眸看向百花争春屏风旁的衣架上,大红拖地喜服挂在上面,窗外天光照在上面闪着耀眼的红光,“是啊,明日还要梳妆。” 雅将床榻帮她拂好,又落下床帏后才悄声的走去自己的榻上也躺了下来,却难以成眠,听到小玲在床榻上辗转反侧的声音,雅无声的叹了口气,饶是小小姐再心智过人,她仍还是个小女孩,还未及笄便嫁了人,若是昔家还在,若是夫人还在,定不会允的。越想心中越觉凄凉,默默流泪,守着孤灯直至天明。 皇家驿站,天未亮便人头攒动,粗使仆役们将昨夜北风垂落满院的枯叶扫净,又拿出早已经备好的万丈红毡自殿门前起,沿着数千阶石阶铺下,一直铺至仪仗队列前。道旁的粗树皆用红绫裹着,相距几丈远便竖起一根铜杆,铜杆上大红灯笼高高悬着,喜庆热闹、贵气奢华。 正殿内宿着的是敏郡主,偏殿内是昔小玲,敏郡主嫁与太子,依照旧俗要较昔小玲早一个时辰出嫁,正殿内热闹的锣鼓声渐行渐远,沁便道:“那边完事了,再过一个时辰便有人来接郡主了。” 梳妆的丫鬟听到这话,看了眼更漏,距桓郡主出嫁的时辰已经不足一个时辰了,她才仅仅匀了一个脸,还未帮桓郡主梳妆,怕误了时辰,心中着急,手下便有些慌乱。 小玲自铜镜中看着她额上泛起汗珠,出声道:“不急,慢慢来,是本宫起晚了,不会降罪你的。”昔小玲整夜难眠,天明之时屋外风止了,她竟难得的睡着了。到了寅时还未醒,雅心疼她,便多让她睡了半个时辰,所以梳妆才有些晚了。 “是,郡主。”那丫鬟是指派过来给桓郡主梳妆的,之前并未服侍过桓郡主,只听闻过桓郡主的残暴之名,心中一时间慌乱无主,手下也颤抖着,一旁的雅见此,只得上前说:“你唤人进来给郡主梳头,我来上妆。” 那丫鬟小心翼翼的看了眼桓郡主,见桓郡主微微颔首,心中顿时松了一口气,将粉盒悉数放置雅的身旁退了出去。 雅细细的帮昔小玲匀面后,先画一弯眉,又画挑红妆,两颊扑上蜜粉,唇间点上朱砂,顷刻间妆便画成,起身让出地方给进来梳头妇人,却见那妇人迟迟没有动作,侧头看过去,见她妇人竟看着小小姐看呆了。 雅出声提醒,那妇人才回过神来,边谢罪边说:“宫外百姓都传:绝世倾城桓郡主,天降谪仙入南胡,奴婢今日见了,传闻果真不许,奴婢半辈子为出嫁的人梳妆,从未见过这般天仙的人。” 妇人所言并不是奉承,皆是由心而发,昔小玲对于自己的美貌一向是有自知的,这样的话她听惯了,都快听腻了,一抬手道:“快梳头吧。” 襄王银色貂裘附身,头戴高冠,身后跟着侍从行至侧殿的殿前,殿门还未开,元宝过来传话道:“桓郡主还未梳妆好,请襄王殿下等候片刻。” 时辰还未到,并不急,紫圆缺负手立在殿前,心中千四百转,此时心头不知是何等滋味。自苍耀城至交界处的皇家驿站,他一路护她鸾车至此,共九日,却从未见过她一面,路上安营驻扎时,他率侍从检查各处,刻意回避于她相见,他不知自己为何会如此,他自己的心思他自己都琢磨不清。昨夜彻夜难眠,他更不知自己为何会如此,难道是因为他未能劝她放下仇恨,而觉得愧对昔恒少吗? 紫圆缺吁出一口气,气息在空中凝结成雾气一团,伸手挥散拿雾气,竟惊诧的发现有点点白色落下,紫圆缺抬手去接:“下雪了?”雪花偏偏自天际坠落,落在殿前万丈红毡上,变成了点点银光,雪并未过久停留,便融化进了红毡,大红的红毡浸了水,从大红变成深红,恍若被鲜血染成的。 紫圆缺的视线自红毡上收回,便听到‘咯吱’门轴转动的声音,抬眼向殿门看去,昔小玲还未出来,一抹艳光便从殿门内射出,将红毡映的都逊了色。 大红嫁衣着身的昔小玲跨出殿门,立在殿前,紫圆缺怔了神,那红妆红衣,恍惚一瞬间夺去了他的心魄,昔小玲的视线从远眺天际慢慢滑下,最终定在了他的眸子上。 两人相对而立,一个再殿门前,一个在台阶下,一个红嫁覆体,一个银裘裹身,雪花慢慢坠落,这一刻恍若有一世之久。 紫圆缺觉得胸前的昔家血玉如烈焰般炙热,灼的他心痛抽搐,他还觉得她身上的大红嫁衣也如同烈焰一般,只是这烈焰也并不是在烧她,而是在烧他,仿若他站在烈焰中间,被灼的肢骸剧痛,眼里好像被千针锥刺,他仍旧舍不得闭眼,他不能移开,不敢移开,又不舍移开,心中喃喃的唤着:“小玲……” 昔小玲望着红毡间立着的银白,她多希望他此刻穿着的是一身喜服,不是护她出嫁,是接她入门。风雪渐大,他银白狐裘恍若和皎皎白雪融为一体。一片雪花,自她头上的遮雪华盖边飘入,飘飘忽忽的落在了她的眉心,一点点的寒,融在了她的眉心,也寒在了她的心上。 她轻声在心里念着他的名字:“紫圆缺……”未想到,口中也唤出了声音,只是旁人听不真切。
元宝以为她有什么吩咐,走近前来,问道:“郡主?” 昔小玲自怔忪回神,侧眸看着一旁等候她命令的礼官,微一点头,礼官便得令,提嗓宣道:“起——”驾字还未说出口,忽见驿馆内门一骑轻骑风车电掣般而来,马蹄溅起渐厚的清雪,看马上人的服饰,不像是天紫的人。 紫圆缺亦听到了马蹄声,侧转身去,一抬手,手下侍从得令,将那轻骑上的人拦在了半路上,“来者何人?” 那轻骑士兵勒紧缰绳,将马唤停,自腰间拿出一面黑木令牌:“属下奉厉王指令而来,送东西给厉王妃。” ‘厉王妃’三个字从那士兵口中而出,却如利剑划过紫圆缺的心间:“厉王妃?这里只有天紫的桓郡主!” 轻骑士兵一愣,没想到南胡的人竟然在这个时候还咬文嚼字,还未拜堂成亲,此事唤厉王妃确实早了点,可是,还不是早晚的事儿。士兵不识得紫圆缺是谁,之间问话之人一身华服,看样子应该是天紫得大官,便并未理论,改口说道:“大人说的是,属下是奉厉王的指令而来,有东西交给桓郡主。” 紫圆缺的侍从自轻骑士兵的手中将令牌送至到他眼前,漆黑木的令牌上红砂字,一个篆体‘厉’字,确实是厉王黎墨武的令牌,“将东西呈过来。” 那轻骑士兵闻令,自身上解下来一黑色布包裹,包裹很鼓,里面不知装的何物。想呈至紫圆缺跟前检查,紫圆缺捏了捏那包裹,软囊囊滑溜溜的触感,不知里面是何物。怕出什么差错,便伸手去解包裹。 那轻骑士兵见状,说道:“厉王殿下还让我带一句话给桓郡主。”轻骑士兵清了清嗓子,显然这样的话他还是第一次代传:“厉王殿下说:在上苑猎场见到这红狐,就觉得和……”士兵犹豫了一下,觉得还是按照原话传,就不更改称呼了“就觉得和厉王妃最衬,故而猎来这红狐,为王妃做披风。殿下还说:南胡风雪大,王妃莫要染了风寒。” 士兵说话间,紫圆缺已打开那包裹,拿起一角,红狐柔滑的绒毛没有附着力的自包裹里滑出,瞬间如血瀑般呈现在眼前,这包裹里竟是红狐裘制成的火色披风。 紫圆缺记得这红狐,在天紫秋闱猎中,黎墨武追这只红狐追了半里地远才猎到,当时他以为他是喜爱鲜艳之物,所以才如此执着的要猎那只火狐,因此耽误了不少时间,三炷香的功夫仅猎到两只猎物,未成想,他竟然存着这样的心。 火狐裘披风紧捏在手里,紫圆缺几乎想要下一刻抽刀将此披风劈碎,却听殿前的人出了声:“本宫谢过厉王殿下,来人,赏——” 一声令下,便有人为传话的士兵递上赏银,士兵谢了恩拿了令牌便又飞奔离去。 火狐裘被宫女呈了上来,雅亲自结过,披在了昔小玲的身上,火红颜色盖住金丝挑线的华美嫁衣,昔小玲顷刻间觉得周身被一团暖气护住。虽然不知道黎墨武唱的哪一出,但是去南胡,她真的需要一件这样的狐裘披风御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