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仁至义尽
午夜时分，月黑风高，夜深人静。 现下已入初冬，卫宫天牢之中更是湿寒彻骨，蓝芝蜷缩在囚室一角的草垛边，瑟瑟发抖。 狭小低矮的囚室，令蓝芝心中充斥着无穷无尽的压抑之感，而囚室墙壁之上那一抹荧弱的烛光，也逐渐被无边无际的黑暗所吞噬殆尽。 “小丫头。”郑晟隆轻声唤道。 一声亲切而又熟悉的呼唤打破了死寂，仿似为蓝芝带来了一丝希望、一丝光亮。 蓝芝缓缓抬起头来，见昏暗之中，有一侍卫打扮的人，心中不禁有几分失落，以为方才只是自己的幻听罢了。 那人慢慢靠近囚室，待迎着微弱的烛光，蓝芝仔细看清来人。 “原来真的是少爷大人！少爷大人！你没事吧？”之前郑晟隆被击晕之事，蓝芝一直牵挂于心，想郑晟隆是替她说话才落得如此，心中十分过意不去。 郑晟隆俯下身来，隔着囚室的栏杆，说道：“放心，我怎么会那么容易受伤，不碍的。”言语稍稍一顿，转即又说道：“小丫头，你看我带谁来了！” 暗影之中又一个侍卫衣着的人走了上前，蓝芝以为又是同长宁殿那夜一般，心中满心期待，可待定睛看清来人，虽欣喜犹在，但其中却夹杂着了一丝失望之情。 “欧阳医仙！” 欧阳璾洞悉了蓝芝眼中的那一丝异样，轻轻微眯了双眼，若有所思。 “如何？他们可有伤你？” 蓝芝使劲摇了摇头。 “倒是没有，只是...”蓝芝伸出手，只见红红的印泥印迹还留在指尖。 欧阳璾长叹一声说道：“我大概清楚情况了，傻丫头你别担心，我定会想办法救你。”随后又狠狠地瞪着一旁的郑晟隆说道：“都是你那大哥做的好事！” “欧阳医仙，千万别怪少爷大人！少爷大人为了帮我说话方才还被他们的人偷袭了！” 郑晟隆一直在为此时帮不上蓝芝半分而感到懊恼自责，可蓝芝竟还这样为着他说话，心中更加愧悔，将头深深的埋下。 忽然间，郑晟隆想起来，过来天牢之前他曾途经御膳坊，还顺手牵羊拿了几块点心，于是郑晟隆连忙从怀中将包着点心的油纸包拿出来捧到蓝芝面前。 “小丫头，你看我给你带什么来了！” 郑晟隆将油纸包打开之后才发现，因方才的一阵乱斗，原本一块块精致的糕点如今已被压的面目全非，不禁像xiele气般，一声深叹。 蓝芝此时正是又冷又饿，见到有点心吃才不管是整块还是碎渣，拿起来就往嘴里塞，边吃还边说道：“嗯！好吃！”突然一块吃到嘴里，蓝芝急着说道：“这个！咳咳咳...” 欧阳璾连忙将随身的水囊解了下来，递给了蓝芝。 “慢点吃，都是你的，没人跟你抢。” 蓝芝连忙灌了一大口水，将糕点顺了下去，而后又说道：“我只是想到，刚才吃的那种糕点，记得原先跟少爷大人入宫过腊月年那会儿也吃到过，就是这个味儿的！虽然我还是最爱吃百味斋的枣花酥，但是觉得这个也是极好吃的！” 郑晟隆听蓝芝如此说，心中自然欣慰，原来与他一起经历过的一切，蓝芝都还记在心中。 “待下次我来看你的时候，哦、不，待下回，我带你出宫去百味斋吃，你想吃多少都行！” “真的吗？少爷大人说话可要算话！” “嗯！一定！” 欧阳璾见二人相视而笑，心觉若郑晟隆不是效忠卫胤宸和卫嘉宁兄妹，害蓝芝到如此境地，他本乐意成全郑晟隆对蓝芝的这份心意的，不过现在坚决不行！一个连自己都无法左右的人，又如何可保得蓝芝无虞。再看蓝芝虽已落到这般，但却能因几块小小的糕点便令其满足，而对郑晟隆的一点点帮助都懂得感恩，这样一个孩子，为何上天偏要让她遭逢此等祸事。 又或许，当初他就不应该去接那张王室文告，欧阳璾本以为那张文告是一个可以投机取巧的入宫机会，却没曾想，正因他一步一步抽丝拨茧的查验，将凶手逐渐逼入了绝境，如今凶手狗急跳墙，竟杀人灭口再另找替罪羔羊，想是如此才令事情变得无法收拾，祸及蓝芝，自觉悔不当初。 郑晟隆与欧阳璾二人因是乔装入内不宜久留，于是只再安慰了蓝芝几句，便悄声潜出了天牢。 待行至安全之处，二人才放缓脚步。 一路之上，欧阳璾思前想后，本欲让殷韶劫狱直接带着蓝芝一走了之，但细想这几日前来行刺的几名侍卫个个武艺超群，就算殷韶剑法再为精湛，若以一敌百再带他与蓝芝两个拖油瓶怕是绝无胜算。 欧阳璾心觉如今唯有修书回岳国，让那边想办法向卫国施压放人之法尚算可行。 郑晟隆一直细细的观察着欧阳璾的每一个细微表情，妄想从中揣测一二。 但此时郑晟隆只怕，若真像殷韶所说，到时兵符一出，岳国大军压境，便只能束手待毙了。 岳国与卫国毕竟实力悬殊，若两军对垒，于卫国而言无疑是一场浩劫，郑晟隆心觉身为卫国的臣子，绝不能眼看着这一幕发生，但于他自身而言，又断不可眼睁睁看着蓝芝出事而坐视不理。 郑晟隆此时忽然正言答道：“无奈我效忠主上乃是本分，但我定会想尽办法，确保蓝芝无虞，即使拼上性命也在所不惜，还望您能再信我这一次。” 欧阳璾意味深长地看着眼前的郑晟隆，而后将头别向一侧，长叹一声，便转身离去了。 与此同时，昭阳宫凤鸾殿内，芸姝将所查探之事向王后细细回禀了一番。 “还有这等事？” “据奴婢所查，确实如此。 那宫女原先本不是永福宫的人，是从麟云宫调过去的，而且，那宫女与郑家、与三殿下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奴才也向永福宫的人查问过，当中确实有些...” 芸姝话音未落，外面便通传三殿下驾到。 王后轻‘哼’一声说道：“他来的到是快！听闻卫王驾崩，这怕是已经迫不及待了！” 王后缓缓闭上凤目，厉声说道：“宣！” 只待片刻，三殿下卫胤宸便快步走上觐前，行跽拜礼道：“儿臣参见母后，望母后节哀顺便，父王羽化登仙，必引得朝野动荡，民心惶惶，此时母后更加要保重凤体，明日国丧典仪之事还须母后裁夺。” “不愧是卫王最为疼爱的王子，果然仁孝！”王后此话说得咬牙切齿。 此时王后一想到太子就是被他们这对兄妹蓄意谋害，而卫王驾崩之前更是不顾是非黑白，心心念念要将王位传于三殿下，而如今又见三殿下素服加身火速而至，只觉三殿下觊觎王位且已急不可耐，心中不禁生出一股恼恨之气。 “哀家才派人去传话给你们几个年长的王子，没曾想远在西宫的三殿下竟第一个赶来，莫不是三殿下早已有所准备？怎么？三殿下如今已等不及要替卫王cao办丧仪了？又或是等不及要取而代之！” 卫胤宸闻王后此言不免过激，想是因先后遭遇丧子、丧夫，心中悲恸，故仍旧好言相对。 “儿臣绝无此意，想父王与母后鹣鲽情深，如今父王仙游，母后此时心中定是悲痛不已，但...” 话音未落，王后便再厉言道：“鹣鲽情深？三殿下这说得是卫王同梅妃吧，如今他二人可谓终得以黄泉相聚、比翼双飞了！如今太子薨世！卫王驾崩！你的目的终于达到了！可是觉得这王位已是你囊中之物了？” “还望母后莫要过于激动，如此甚为伤身！”卫胤宸拱手相劝。 “母后？哀家差点儿就被你这声母后给骗了！哀家养你在身边多年，悉心教导，从未苛待你半分，原以为你恭谨谦顺，本还寄予厚望，没曾想你竟有此等狼子野心！弑杀手足！罔顾伦常！简直泯灭天良！” 起初卫胤宸只以为王后是因伤心过度以致言辞激愤，但现下言语之间却已是拊膺切齿、怒气冲天，近乎于癫狂之态。 对于太子一事的内情卫胤宸不愿多加辩驳，既是嘉宁之罪，他身为兄长亦有管教不善之责，那便将过错记在他身上也是无妨，只不过王后此时的表现已不近情理，不由人分说半句，若王后再做出什么不可理喻之事，卫胤宸只怕祸及蓝芝。 可此时王后如此强词夺理，想无论如何也是说不通了，若此刻再贸然为蓝芝求情，只怕反而会激怒王后，更添嫌隙，到时后果则不堪设想。万一王后恼羞成怒，再颁下了什么不可挽回的懿旨，那蓝芝就... 想至此处，卫胤宸便不愿再多想下去，此时若继续畏首畏尾、趑趄不前，蓝芝怕是将性命不保。 卫胤宸将心一横，想明日国丧典仪之后，本就计划将卫王遗诏公之于众，只要得半数以上大臣支持，便可顺利依旨继位，但照现下王后的态度，怕是明日遗诏一出亦会同他撕破脸皮，那这层纸早捅破和晚捅破已无分别。 卫胤宸轻轻抬起头来，冷冷的直视着王后一双凤目，淡淡的说道：“我称你一声母后乃是遵循礼仪伦常，后宫之中，众王子、王女亦是如此称呼，又何来欺骗之说！” 卫胤宸从小到大，对王后一直毕恭毕敬，从未用此种冰冷的眼神直视过她，亦未用这等语气同她说过半句话，王后此时不禁心中一颤，只觉不寒而栗。 卫胤宸继续冷言说道：“该不会，母后竟以为儿臣这称呼之中还另有什么深意吧？若如此说来，应是母后多虑了。” “你...！你个忤逆之子！竟敢口出妄言！顶撞哀家！” “口出妄言的，怕是母后您呐！弑杀手足？罔顾伦常？这一桩桩子虚乌有罪名，儿臣实在是不敢当！” 王后闻言怒火中烧，拍案而起，高声呵道：“你放肆！” 卫胤宸冷言说道：“还请母后息怒，母后今日还是尽早歇息为上，国丧典仪之事儿臣会连夜命人安排妥帖，母后明日只需依礼出席即可。” “你！你这是何意！”王后微微眯起双眼，不可置信的审视着面前之人，这还是她一手养大的那个温润儒雅的三殿下吗？ “儿臣别无它意，只望母后好生休养，不忍母后继续cao劳。另外，眼前的这些琐事母后就不要再插手干预了，儿臣自会酌情处理善后。” 王后心中惊愕，她根本没想到卫胤宸会这么快与她撕破脸，如今知道卫王口谕的只她一人，但依卫胤宸此言，却像是已对继位之事胸有成竹一般。 王后心中暗忖，万不能在此时失了方寸，她极其确定卫王说属意三殿下继位之时只有她一人侍候在侧，此事绝不会有第二人知晓，而王后并未打算将卫王口谕公之于众，故而心想此时三殿下定是之前得了什么风声，如今打算逼她就范。 “卫王驾崩，哀家乃卫国王后，权利至高无上，怎容你在此造次？怎么？如今已急不可耐，不打算继续藏起尾巴做人了？你？只是个庶出王子，非长、非嫡，继位？哼！痴心妄想！” 此时卫胤宸不想与王后在此继续纠缠，心中只想着稍作警示，令王后莫要轻举妄动，而后还须赶赴承明殿准备丧典事宜，便简单洁说道：“儿臣有父王遗诏在手，还望母后此刻听儿臣劝谏莫要妄为，待儿臣继位，依旧会遵母后位太后，如若不然，只怕儿臣到时便无法在母后膝前一尽孝道了。” 卫胤宸此言说的轻描淡写，而一字一句却都听得王后心惊胆寒。 “遗......遗诏？” 此时王后凤足一软，瞬间瘫坐于凤椅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