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怜悯
“今日课题是:扶摇直上。扶摇,就是旋风。风吹天动,自下往上席卷。庄子曰:‘鹏之徙于南冥也,水击三千里,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去以六月息者也’。这段话所描绘的,便是大鹏展翅击水,乘旋风而起,直冲云霄的场面。我要你们以此为题,写下自己对‘扶摇直上’四字的看法。” 陈福讲解完之后,就把双手插进袖筒,来回搓揉着。 入冬之后,天气就一直变得很差。虽然这一个月来都再也没有下过雪,不过这冷意早已预示着冬天已经到来。 与陈福这幅老迈的身子骨不同,学子们由于这几个月来的训练,体质早已比以前强悍得太多,这点冷意对他们来说简直就是小意思。 比如邢尧天,至今为止,身上还是只有两件单衫,连一件寒衣都没换上。 冻得牙关直打架的邢尧天伸手出来,缓缓的研磨着墨水,感觉自己已经快冻成冰块。 好吧……这天气还是有那么一点影响的。 见到邢尧天这模样,周琳轻叹一声,放下了手中的毛笔,对邢尧天道:“昨天我回家时带了几件寒衣,是你娘让我带来的,你待会来取吧。” 她声音冷淡无比,仿佛是在对着一个陌生人说话一样。 而这句话,是这一个月来,周琳第一次主动的搭理邢尧天。 “真的?好,那我待会过去。”邢尧天咧嘴一笑,感觉浑身都热了很多。倒不是因为那件寒衣,而是周琳似乎终于有了原谅自己的苗头。 毕竟一个月前救翟让的时候,邢尧天为了让王伯当放下戒心,联合翟茹一起演戏,把自己的形象给抹黑到了极限,周琳也不知道为了此事哭过多少次。 那之后,周琳就对待邢尧天如同陌路人一样,不再理他,直到刚才。 见到有机会和周琳和好,邢尧天心情自然也变得很好。研墨填笔,写下自己的答案。 《扶摇席卷,尘埃枯叶皆可依之而上,只大鹏可直冲云霄。故而:直登巅峰之人,六分才学,四分机遇,缺一不可。才学虽重,无机遇不可成龙成凤;机遇虽重,鱼虾蟹登上龙位也只会自乱阵脚。》 …… 砰! 房门紧紧关上,撞得邢尧天捂住鼻子退开。 他这狼狈模样,被许多路过的女学子看到,都发出了轻轻讥笑之声。 看来有点高兴得太早,想劝好周琳并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这一个月来,邢尧天几乎是这里的常客,经常在门外不断认错,不断说好听的话,早已是人尽皆知的事情。据说还有人开了盘口,看看邢尧天多少天之内能哄回周琳,而目前压他们不会和好的人,似乎特别多。 灰头土脸的回往自己房间,刚要进门,一个人在背后喊道:“天哥,有空么,一起去洗澡啊。” 邢尧天认得声音是程晓义,头也不会的说道:“冷死了,不去。” “就是因为天冷才要去泡一泡啊。”程晓义笑着来到邢尧天身边,热情的用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说道。 由于不用再假装翟茹,程晓义就把自己散乱的长留海收了起来,留下与普通男子一样的发型。仔细看去,还是可以在程晓义的眉宇之间看出几分女性化的特征,不过此时他更多的是俊朗之气。 他与罗成不同的一点也在这里。 罗成更多的是属于男子特有英气,虽然容貌好看,男生女相,却不会被人当成女人。程晓义就不同了,真的是有点偏重女性化,甚至一些言行举止方面,都能看到不少类似的痕迹,不知道是不是装女人装的次数太多的缘故。 所以每次程晓义这么靠近自己,邢尧天都会觉得心里怪怪的。 想了一会,邢尧天还是说道:“哎,算了,最近头疼,懒得去。” 程晓义挑挑眉道:“我请客怎么样?” 邢尧天双目一亮道:“那感情好,不去白不去。” 两人来到澡堂子之后,邢尧天就有点后悔了。 这小子真是只能从正面看,才能认出是个男人。脱掉衣服之后再从后面看,真好像一个女子闯入了男澡堂一样。 因为这点,引起了好多人误会。 最后邢尧天只能自己贴钱,换了一间比较小但是没人打扰的房间,才没继续引起多少sao动。 “你下水了没?”邢尧天泡在池子里,脸朝着墙,问背后的程晓义道。 “下了,有那么可怕么,都是男人。”程晓义不屑说道。 “就是因为都是男人才可怕!” 程晓义下水后,邢尧天才敢舒舒服服的靠在池子边,享受着温热洗澡水覆盖全身那种舒适感觉。 程晓义泡了一会,忽然游了过来,在邢尧天身边与他一起靠着,然后说道:“你还没搞定你的小未婚妻啊,要不要我来给你支个招?” 邢尧天失笑道:“得了吧你,我要哄女孩还用得着你来教我?你那点招数留着给自己找相好的男人吧。” 程晓义翻白眼道:“我TM说了多少次了,我只对女人感兴趣,你用不用每次都开这个玩笑啊?” “嘿,习惯了。”邢尧天抱歉的笑了笑,然后道,“总之呢,我要用最真诚的一面来感动她,让她原谅我,这样我才会安心。我已经骗了她这么多事情了,我不想再继续骗她。” 程晓义道:“其实你可以告诉她真相,她一定不会怪你啊。何必闹这么多麻烦出来。” 邢尧天摇头道:“这件事牵扯太广,而且我们毕竟做的是犯王法的勾当。” 程晓义讶道:“你怕她把秘密泄露出去?” 邢尧天道:“我不怕,相反我相信她一定不会对其他人说这件事。不过我不想让她承受太多的秘密,因为我很清楚,心里有秘密的感觉太痛苦了,我不想让她也跟着我一起痛苦。” 程晓义反驳道:“她发现你移情别恋,难道就不痛苦了吗?” “现在的周琳,只是一个在学堂读书的学生,对她而言每天只需要考虑好怎么读书写字就足够了,没必要让劫狱、阴谋、造反等字眼充斥于她的生活里。我移情别恋,但可以浪子回头。说句丧气的话,就算她不肯再跟我成亲,她也可以去找更好的人,完全没必要牵扯进我的这些乱七八糟事端里。明白了吗?” 听完邢尧天的解释,程晓义这才明白邢尧天的良苦用心。有点感叹的说道:“你考虑的果然比我要严谨得多,真希望能早认识你几年。” 听到这话,反而是邢尧天起了兴趣。 这一个月来,邢尧天按照翟茹的嘱咐,经常去找程晓义和翟若言聊天。而翟若言明显没怎么被影响,以前做什么,现在还做什么,到最后直接烦了,就让邢尧天别再去找她,有时间就去多陪陪程晓义。 一开始程晓义也对邢尧天很反感,但也不知道从何时开始,倒成了程晓义经常来找邢尧天聊天。 此刻听到程晓义这么说,邢尧天就忍不住问道:“你是否因为从小长得像女孩,所以被人嘲笑,性格变得比较冷漠?” 程晓义哪知道邢尧天会问的这么直接,先是一愣,然后摇头道:“我不想说这些事情。” 邢尧天佯怒道:“你表姐亲口说的,让我照顾你。你却连话都不愿意跟我说,怎么照顾你?快点快点,别婆婆mama的。长得像娘们就算了,别内心也是娘们。” “谁不跟你说话了啊,我只是不愿意说出那些不想的事情而已……你别烦我了。” 虽然程晓义执意不说,但邢尧天却一直在追问,到后来程晓义终于忍不住了,妥协道:“好吧,我告诉你。小时候的我非但没有被人嘲笑,甚至还有很多人陪我一起玩。”
邢尧天刚想说不信,但猛然之间想到了一件事,表情刹那间变得严肃起来,问道:“你的家境应该不错吧,否则应该不会收留翟师和翟茹这两个外姓亲人。” 程晓义一愣道:“不错。” “这么说,那些陪你一起玩的孩子是你家人雇来的,对吗?” 听到邢尧天这番话,程晓义就仿佛疮疤被揭破一样,心里难受无比。目光低垂看着洗澡水,牙关紧要,说不出话来。想要反驳,但想不到用什么言语来反驳,因为邢尧天所说的是千真万确的事实。 邢尧天轻叹道:“一个从小与众不同的人,最害怕的就是两种状况。一种是承受孤独,一种是承受施舍而来的友谊。孤独自不必说,而施舍而来的友谊,可以理解为他们看你可怜,才陪你一起玩。这两种人我都接触过,而且很明显后者内心痛苦的记忆要更多。” 邢尧天这番分析,都是从心理学的层面来说的。 有很多人的童年阴影,都是因为自我的特异而产生。最为常见的就是残疾,当然也有过于贫穷或富饶的人、过于聪明或愚笨的人、过于善良或蛮横的人。反正只要是这个小圈子里最为例外的人,就出现这种情况。 这样的情况下,这些‘正常人’对这‘特异人’最大的伤害当然是歧视。 而其次,就是怜悯。 有人或许会觉得无法理解,比如这些人的朋友甚至亲人们,经常会提出疑问:我可怜他,我跟他一起玩,为什么是伤害了他? 这些人没有意识到的是,怜悯也是建立在身份不平等的关系上。 十个成天对他笑脸相迎,什么事情都百依百顺,对他无微不至照顾的人。都比不上一个肯和他一起笑一起哭,互相吵架的朋友。 而此刻的邢尧天对于程晓义而言,就是这个朋友。 想了很久之后,程晓义叹道:“我知道我长得像女人,身子骨也很柔弱,也有很多人在背后这么说我。但是当着面这么说我的人,你还是第一个。” 邢尧天笑道:“你这毛病也是够怪的,你是不是喜欢被人骂?” 程晓义挠头道:“其实我也不太懂为什么会有这种奇怪的想法。可我知道你对我没有恶意,而且跟你说话会很轻松,不用考虑太多。嘿,因为不如你聪明,反而轻松很多。” “你还真看得开。本来还以为你有什么童年阴影,没想到你还算看的很开嘛。也好,省的我多费口舌了。” 邢尧天松了口气,将手巾板铺在自己的脸上敷着。 恍惚间就要进入梦乡的时候,忽然房门响动,穿着大裤衩子的罗成闯了进来笑道:“我就知道你在这……呃,还有你啊。你看起来有点眼熟,叫什么来着。” 见到程晓义,罗成也没觉得奇怪,反而有股自来熟的感觉。 程晓义毫不在乎自己的名字没被记住,大方笑道:“罗成大哥对吧?我叫程晓义。” 罗成双目放光道:“哦,记得记得!你就是那个长得像女人的,早有耳闻。你站起来让我看看,是不是身材真的比女人还好。” 程晓义也玩心大起,站起身来,转了个圈才重新坐回池子里。 “你奶奶的,老子彻底服气了!” 罗成感叹了一句,忽然想起一事,急忙一拍脑袋道:“你看我这脑子,来来来,给你们介绍个新朋友认识。” 说着,拉了一个与众人年纪相仿,都是十四五岁左右的男子进来,介绍他道:“这是李世民。” 邢尧天本来处于半迷糊的状态,此刻终于彻底被惊醒,扯开脸上的手巾板,愕然的望着那个少年。 唐太宗李世民,这个邢尧天念叨了好久,想了好久的人物,突然就毫无征兆的出现在了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