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仵作
仇大虎在岳阳县做了好几年的捕快,当然熟知面前这位性格怪癖的仵作江城。听衙门里的其他同僚说,这个江城喜怒无常,变脸比翻书还快,无论是谁,都无法与他亲近;但他却有一身好本事,听说他还能听见死人说话呢!有好几起案件都多亏了他说出了死者的冤屈,死者才能沉冤得雪。只是不知为何,这么多年,他也只是一名仵作。 仇大虎觉得像江城这样厉害的人儿至少得谋个一官半职,才符合常理;大家都是铮铮汉子,不求为国铁血疆场,也应该为泱泱大商国的百姓出一份力;这么多年,要说这位仵作淡泊名利、与世无争,但他却也帮过了不少死者,所以,他的心思没人能猜得透。总而言之,在仇大虎的心里,还是相当敬佩这位仵作的。 所以,仇大虎一反常态,并没有立即喝斥回去,而是往后挪了一小步。毕竟在义庄这样的地方,他嗓门太大,本来就是自己有错在先。 江城看了一眼仇大虎,觉得他还挺识相,站起身,抖了抖自己的袍子,迈开步子往外走去,一边走一边说:“别弄脏了我的地方。” 萧凌听了这话,觉得江城也不是那么不近人情,暗自好笑的招呼仇大虎与宋彰靠近一些说话。 仇大虎抓抓脑袋,裂开嘴傻乎乎一笑,扯住宋彰的袖子,半推半就的靠了过来。 萧凌问道:“有什么发现没有?” 这回儿仇大虎却不说话了,推了推宋彰,让他先说。 宋彰没好气的瞪他一眼,然后拍开他的手,恭敬的向萧大人回话:“我问过了沈夫人口中负责送药送菜的馨儿,她说的与沈夫人说的基本一致,没有什么明显的出入;只是馨儿说,她只负责每天将药汤与饭菜送到姬娘的房间门口而已,由沈夫人亲自端进去,所以,她也没有见过姬娘的面儿,只看到过房间里似乎有个人卧躺在床上的侧影。” 宋彰做事确实敏锐机智,倘若换个人去问,或许就问不出这么重要的细节了。馨儿的确每天负责送汤药饭菜给姬娘,不过,她却只送到门口,并且她并没有真正意义上的见过姬娘的脸面儿。 “那么,你有怀疑的对象了吗?”萧凌想先听听宋彰的看法。 宋彰思索了一番,回话:“今个儿早晨大人问过话后,最先回答的那两名女子,分别是梨凤班的两大花旦:彩蝶和蓝香;这两名女子是除了姬娘,在梨凤班地位最高的两个花旦;要是姬娘死了,她们两个其中之一便有可能成为台柱。” “你是说彩蝶、蓝香,她们其中一个杀了姬娘?”仇大虎几乎是惊叫了出来,声音中毫不掩饰的夹带着要把凶手五马分尸般的浓烈恨意,些许是突然意思到自己还在义庄,又将声音压了下来。 萧凌倒是很理解他,毕竟他一直都期盼着能与姬娘见上一面儿,这下好不容易能亲眼看上一回儿梨凤班的唱曲儿,结果姬娘毫无预兆的失踪了,现下又莫名其妙的死了,可知仇大虎的心里也是极不好受的。 “这些都只是猜测,你激动个什么劲儿呢!”宋彰有些不满仇大虎大吼大叫,觉得他一点儿都不知道收敛一下自己的脾气,失态得很。 仇大虎突然就红了双眼,粗矿的嗓子喃喃说道:“我也就是着急罢了,姬娘就这么死了,实在太可怜了。” 宋彰有些不耐烦他,“可怜的人多了,你身为捕快,一点儿都不知道控制一下自己的情绪。” 仇大虎捏着拳头,嘴皮子颤了几颤,还想争辩什么,萧凌一句话横插了进来。 “我们还是好好分析案情,尽快找出凶手,为姬娘沉雪,才是当下最重要的。” 仇大虎觉得萧大人在理,就没再吭声。宋彰收起被仇大虎扰得烦躁的情绪,继续说道:“不过,能将刘公子伤成那样,一个柔弱的女子是不可能做到这一点的,所以,或许,凶手不止一个人。” 萧凌闻言,蹙着眉来回踱步,认真的思索起来。姬娘死了,对梨凤班来说,是个巨大的损失,很多达官贵人都是冲着姬娘的名气才来捧场,那么,凶手杀她是为了什么呢? 宋彰所说也不无道理,对于彩蝶和蓝香,从表面上来看,她们似乎是最大的受益者,而能成为梨凤班的台柱,那是多少戏子梦寐以求的。难道说,凶手当中还有彩蝶或者蓝香?又或许她们两人都有嫌疑。 想到这里,萧凌摇了摇头,不会的,要是两人都参与了此事,她们中任何一个当上了台柱,都会引起另一个人不满的,这是后患,她们应该不会做这么愚蠢的勾当。 姬娘手里紧攥的那块儿布料子是宝蓝色的,会不会是犯案的人中有喜欢穿着这种颜色的服饰? “你还记得今个儿早晨梨凤班所有人穿着的衣服的颜色吗?”萧凌突然顿足,转过头来看向宋彰。 宋彰略微一想,就开口说道:“沈黎庄身上的衣裳是暗灰色,沈夫人是紫色,彩蝶是粉色,蓝香是青色,春儿是橘色……” 一段话下来,萧凌有些惊讶,毕竟这么多人穿着的服饰颜色,他都依次回答了上来。 “你确定没有说错?” “大人,他可是我们衙门里记性最好的,从小就有过目不忘的本事。”仇大虎在一旁粗声粗气的插话道。 萧凌觉得好笑,仇大虎性子刚硬,拐不了弯,有什么话就直说,有什么想法都写在了脸上;哪怕将才还和宋彰吵得火热,不消一会儿,全都抛诸了脑后,还一个劲儿的帮衬着人家说话。不过话说回来,宋彰的记忆力还是令她吃惊的,过目不忘,这该是多少人想求也求不得的天赋。 萧凌又踱了几步,回想着宋彰方才所说,那些人当中并没有谁穿着宝蓝色的服饰。不过,要是参与犯案的凶手发觉衣裳少了一块儿布料,应该是不会再穿的,这么问法,也是问不出什么结果的。 案件似乎又走进了一个死胡同,萧凌觉得关键还是在刘公子身上。 很快,就晌午了,萧凌与宋彰、仇大虎、徐少弘返回衙门,田小二已经做好了一桌可口的饭菜。徐少弘脸色惨白,还没恢复过来,看着一桌子的饭菜,突然就奔到水槽边呕吐起来。 田小二立即就不高兴了,骂骂咧咧地咆哮道:“徐老狼,老子做的饭菜就那么不合你胃口!以后甭想吃老子做的饭了!” 下午,萧凌去了一趟陈府。 刘睿的伤势比昨天好了很多,陈长贵和刘想蓉却是一点儿也不敢松懈,忙前忙后照顾他。 萧凌将仵作验尸所得的结果一并禀报给宁王殿下。 秦符思索了一下,硬朗的眉尖微微拢起,“仵作是说,姬娘在四天前的丑时就遇害了;可是,睿儿昨天还见过姬娘。” “这便是关键的地方。”萧凌清朗的声音颇有力度的响起,“刘公子不会撒谎,仵作也没有验错,那么,应该是有人误导了刘公子,让他误以为姬娘还没死。” “凶手为什么要这么做?”秦符问道。 “他这么做的目的是为了让刘公子混淆大家的视线。”萧凌简洁的回话,“凶手杀害姬娘的时间是四天前的丑时,但为了掩盖自己的罪行,所以利用了刘公子,只要他证明昨天见过了姬娘,那么姬娘就是昨天才失踪的,只是天网恢恢,昨晚一场大风,将姬娘的尸首刮上了河岸。” 萧凌继续说道:“仵作的验定结果是,姬娘死于四天前的丑时,所以之后的一切都不成立了。” 秦符想了一下,敛眉问道:“这么说来,你已经知道凶手是谁了?” “我只能确定一个凶手的身份,而她是否还有同党,尚且不能肯定,因为有一处疑点我还没想明白。” “你们骗我!” 突然,一声似乎快要毁天灭地的厉吼声在身后乍响,如雷贯耳。 萧凌几乎与秦符同时转头看去,只见身穿素白衣袍的少年郎刘睿此时双目通红,紧紧攥着手心,苍白的薄唇已经被咬出了血痕;他整个人站在那里,像是一片快要凋零的枯叶,着了魔一样目光凶狠的仿佛亮着铮铮白光的恶狼。 “睿儿。”秦符面色一变,开口唤道。 刘睿眸光犀利的像刀剑一般猛烈的刺了过来,“不要这么叫我!枉我一直当作你是兄长,可你却骗了我!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 “不得无礼!”陈长贵冲过来就是对着刘睿苍白的脸一巴掌,“殿下这么做都是为了你的伤势,你怎么能这般无理取闹!” 刘睿近乎透明的脸色即刻泛起了血红的掌印,捂着自己的脸狠狠的盯着陈长贵的眼睛。
秦符看着眼前的一切,虽然觉得自己没有做错,但却还是有一些内疚,毕竟这件事是由他引起的。“不要责怪他了,这件事我也有责任。” “殿下,您也是为了他好,可是他……”陈长贵气得双手发抖,“这小子是越来越没规矩了,不好好管教管教,外人还以为是我们陈家没教好!” “我姓刘,不姓陈,你没资格管教我!”刘睿倔强的扬起下巴,死死盯着陈长贵的眼睛。 “你,你……” 陈长贵被气得不轻,扬起的大掌眼看就要落下去,只听啪地一声脆响,五个修长的手指印顿时浮现在了他的脸上。 “他是你的姐夫!” 刘想蓉从廊道边突然出现,几个箭步奔过来,先陈长贵一步甩下一个耳光子,同时严厉的喝斥道。 刘睿含在眼眶里的泪珠子啪啦就落了下来,刘想蓉也是心疼的,只是他说了那般大孽不道的话,要是在其他地方,早就拖出去论斩了;幸而面前的是宁王殿下,才由得他放肆至此。 刘睿捂着自己的脸,紧紧咬住唇瓣,颤抖的眸光依次扫过在场的一众人,然后像是发了疯似的跑开了。 刘想蓉担心他会做什么傻事,赶紧追了上去。 陈长贵不好意思的走到宁王跟前,深表歉意的说道:“殿下,睿儿那孩子不懂事,您就别放在心上了。” “本王看起来像是放在心上了吗?”秦符有些无奈,他这个左将前锋总是能将一些简单的话说得很别扭。 “没有,没有,我不是这个意思……”陈长贵连忙摆了摆手。 “罢了。”秦符叹息一声,“你且好生照顾睿儿,别让他干出什么傻事来。” 陈长贵连连应声,然后匆忙的退了下去。 秦符转过身,目光落在萧凌的容颜上,只见她此时正站在寒冷萧瑟的冷风中,像是一枝傲然挺立的梅,清俊的瞳眸散发出傲骨的风姿,飒爽的英姿迎着扬起的雪风,衣袂翩飞,清逸卓绝。有那么一瞬间,他竟然移不开了眼睛。 秦符发觉自己的耳根微微发热,皱起了眉头,竟有些踌躇不安;他心里是极其排斥这种突如其来的莫名悸动,虽然在泱泱大商国行男风者尚且不少,但对于他来说,还是无法接受这样的行径的。 萧凌见到宁王殿下皱着眉一直看着自己,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于是浅浅的笑了一下,作揖说道:“殿下,要是没有别的什么事情,下官先行告退了。” “慢着。”秦符下意识的脱口而出。 “殿下还有什么吩咐?”萧凌即刻俯首问道。 寒风从两人之间呼啸而过,掀起还残留在枝桠上的梧桐树叶,仿佛赤水河上一叶叶扁舟随波逐流;努力挣扎出来的几丝旖旎的日光散落在他们的发丝之上,像是水波之间金辉流转,荡起了一层层涟漪。 秦符凝视着眼前清逸的人儿,映衬在这幅冬雪墨卷的画布之上,竟是这般的安宁静谧,让他的心此刻似乎静止了一般。 “殿下?”萧凌见宁王殿下一直看着自己,却是一言不发,轻轻唤了一声。 秦符猛然清醒过来,皱着眉,有些局促。 他这是在做什么! 怎么会生出这般龌龊可耻的想法? 他不能原谅自己! 想他从来坦荡做人,对得起天、对得起地,怎么会对一个仅见过几面的男儿动了情,他绝对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 “没事了。”秦符的神情突然变得严厉起来,“你且下去吧。” 萧凌倒没有他那么多想法,只是觉得这位宁王殿下今天有些怪怪的,尤其是瞧着自己的眼神很是怪异。 一向坦率洒脱的宁王也有别扭的时候,萧凌不禁有些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