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头疼
世上并没有什么真正的秘密,尤其是当事人都没有刻意隐瞒的时候。 第二天一早,宫里来人看昭瑜的消息就在国公府传遍了。府上的人沸腾了,各房的主子以及底下的仆妇们,整个早上嘴里说的都是宫里来人看四姑娘的新闻。而当事人昭瑜还后知后觉的靠在床上跟姚mama讨价还价。 “吃个龙眼小包子,一个就行。”昭瑜嘴里吧唧着没滋没味的白粥,伸出一个手指头在姚mama眼前晃。 “那个不行,如今厨房都往里头放虾仁呢!那是发物!”姚mama严词拒绝。 “让她们做一笼猪rou的,猪rou不发。”昭瑜仍在挣扎。 “嗯,猪rou倒是可以,中午让她们汆丸子,用鸡汤煨了送来吧。”姚mama不仅把时间推到了中午,还把包子改成丸子了。 脱了衣服的包子怎么能算包子呢!昭瑜很不乐意。 “我的好姑娘,且忍几天,等伤好了想吃什么都有。”姚mama看昭瑜扁嘴又心疼的不得了,好声好气的劝着。 实在是昨天顾承绰吃包子的样子太惹人羡慕嫉妒恨了,昭瑜如今非常的有一种龙眼小包子情结,让她吃不着就觉得心里痒的难受。 连哄带塞的吃完早饭,吴mama带着丫鬟把昨晚宫里赏的东西送了过来,顺便带来一个消息,顾承绰进宫谢恩去了。 昭瑜没来得及消化顾承绰进宫这件事,因为不仅吴mama来了,还跟来了几个看热闹的。 “四jiejie,这都是太后赏给你的?”三房的五姑娘顾昭妍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从进屋起那眼神就没挪过地方。 赏赐的东西从吃的到玩的,满满摆了一桌子,有药,补品,布料,甚至还有首饰。昭瑜不大厚道的想,太后是打算趁着这个机会把私库里的存货换一批新的,所以才随手刮了一堆放着不用的东西给她。几个丫鬟也盯着那些东西看,眼都不够用了。望月更是两眼放光:“姑娘,这是金丝云锦吧。这个,这个是软烟罗!哎呀!这颜色!这是水天碧吗?” 自己的丫鬟有这么没见过世面吗!昭瑜都没脸看下去了,虽然那些东西真的都很让人挪不开眼。 突然间,昭瑜觉得有一道眼神冷冷的盯着自己,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她朝感觉到的那个方向转头看去,却只看见顾昭妍正抓着一角晚霞红的软烟罗来回的抚摸着。 是自己太敏感吗?昭瑜摇了摇脑袋,重新把注意力放在了那些赏赐上。 姚mama一巴掌拍下了望月正往那天青色布料上摸的手,声音脆响,昭瑜听着都觉得疼。望月哎呦一声,正看见姚mama瞪过来的眼神,吓得缩了缩脖子,不敢再伸手去摸。 “姑娘,这些是首饰。”姚mama不着痕迹的拨开顾昭妍正伸向首饰盒子的手,捧了一个雕了喜上眉梢的紫檀木匣子过来,凑到昭瑜身边打开给她看。 匣子里东西不多,可是绝对足够珠光宝气。昭瑜眨了眨眼,其他的倒也罢了,其中有一对珊瑚耳塞吸引了她的注意。她伸手拿起来仔细的看,那是一对朱红色的珊瑚耳塞,每一边各雕成了莲子米大小的牡丹花。耳塞的雕工细腻,花瓣纹理清晰可见,花朵栩栩如生。 “啧啧!”姚mama忍不住咂着嘴称赞,“可真是好东西。珊瑚虽说算不得什么稀罕物件,可颜色这么好,雕的又这么精细的,我可真是头一次见。” 那是啊,怎么说也是太后赏下来的东西。为这个伤发了一笔小财,算是因祸得福吧。“都仔细登记上吧,毕竟是皇上和太后赏的,药和吃食也就罢了,这些首饰可是不能丢的。”昭瑜拿着耳塞感叹了一阵,又觉得麻烦。宫里赏的东西,哪怕是双臭袜子也得好好供起来,这耳塞到底是戴还是不戴?万一戴的时候丢了呢,然后再万一哪天太后想起来一问,你说找不着了?那不是赤裸裸的藐视皇恩嘛! “四jiejie,让我看看!”顾昭妍话没说完,手已经伸了过去。 姚mama猝不及防,那对耳塞已经被抓到了顾昭妍手里。 没等昭瑜说话,坐在一边的顾昭馨开口了:“五meimei,那可是太后赏的,小心别弄坏了,那可是大不敬啊。” 清脆的声音听在顾昭妍耳朵里犹为刺耳,她想都没想,朝顾昭馨抬了抬下巴,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慢悠悠的说:“我当然知道这是太后娘娘赏的了,可惜,只赏了四jiejie。三jiejie那天也受伤了呢。” 顾昭馨脸色微变,顾昭妍冷笑一声,甩手将珊瑚耳塞扔进匣子里,扭身坐了下去:“舒云!我们都来了半天了,怎么还不倒茶来!” 舒云心中暗暗叫苦,太后的赏赐还没登记上册,又来了一帮子祖宗,真是不怕忙里添乱。这一屋子的人,一桌子的东西,万一少个一两件的可怎么说得清。她向望月使了个眼色,望月会意,招呼了小丫鬟将桌上堆得东西捧进了耳房。舒云这才吁了口气,嘴上笑道:“这屋里热,没敢用平日的茶。特意去准备的凉茶,这就端上来,姑娘稍等等。” “姑娘们只管坐坐就去吧,一会儿我们姑娘吃了药就要歇下的。”姚mama仔细收了首饰盒子,没好气的看着屋里的几个人。这几位姑娘是跟着吴mama屁股后面进来的,让她想拦都没法拦。要是由着她们在这儿闹腾,那自家姑娘还怎么养伤! 顾昭华笑的温和:“mama放心,我们一会儿就走,不会扰了四meimei休息的。” 顾昭馨附和着朝姚mama点头,顾昭妍虽然不情愿,可也不敢在这当口真的吵着昭瑜,只闷哼了一声算是同意。 果真是聪明人好说话,一点就透。姚mama这才满意的向顾昭华福了福:“都是一家子姐妹,几位姑娘对我们姑娘的情谊,我们姑娘是知道的。只是有伤在身,难免怠慢了些,老奴替我们姑娘向几位姑娘赔罪了。” 顾昭华忙笑着虚扶了一把:“mama快别这么说。四meimei养伤最是要紧,哪有什么怠慢的。只是前几日总见不着,我心里时常惦记着,如今见了四meimei,看她精神还好,我也就放心了。” 昭瑜插不上嘴,只好看着她们两人你来我往的打着太极。每到这个时候,昭瑜就觉得还是顾昭慧好呀。至少和顾昭慧说话没这么辛苦,有一句说一句的,也不用怕她会生气或是记仇。果真还是自家亲姐妹好嘛! “四jiejie,你发什么呆?”顾昭妍不知什么时候坐到了床边,伸出一只手张开在昭瑜眼前晃着,“怎么摔了一跤就摔傻了?” 一句话惹来姚mama和舒云几人齐齐的瞪视,这是说谁摔傻了呢!昭瑜想,要是眼神能变成小刀子,顾昭妍身上现在至少已经有十几个窟窿了。她口无遮拦的毛病虽然不是第一天了,可现在这种情况下听来也着实刺耳。 顾昭妍探身向前盯着昭瑜看。她穿着一身芙蓉色绡纱短衫,衬得红扑扑的脸蛋十分可爱。可那一头一身的首饰,简直和她娘三夫人石氏像了个十成十。到底是两母女,浑身戴着的首饰足可以撑得起一座银楼。 她头上戴了一对赤金镶红宝石蝴蝶珠花,蝴蝶须子上还坠了两颗紫英石,随着她的动作一颤一颤的。脖子上戴了个赤金如意项圈,下头坠着小孩巴掌大的如意五蝠长命锁。正在昭瑜面前晃动的那只手上,也从袖子口露出来几只明晃晃的赤金绞丝镯子。 富贵逼人。 昭瑜扯了扯嘴角,装模作样的扶了头:“五meimei不知道,我这伤口到现在还疼着。这几天也是动不动就头疼。啊呀,头疼!”说到最后干脆喊了一嗓子,装就装到底,反正真疼假疼也没人看得出来。 姚mama猛地扑上去扶住昭瑜的肩膀:“姑娘怎么了?”又扭头向外喊着,“快去请崔太医!” 燕来早就跑出去找宋氏了,顾昭妍吓得蹦起来后退了两步,一脸惊慌的直摆手,手腕上的几只赤金镯子来回撞得叮当乱响:“我没碰到四jiejie的伤口!” 顾昭华看着不像样,忙起身走过去拉住顾昭妍胡乱摆动的手:“四meimei定是伤口还没好的缘故,与你无干,你别伤着自己。” 顾昭妍本能的想反驳,可随即又想到顾昭华是在为自己说话,只得把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两只手揉在一起,委屈的扁扁嘴。 姚mama心疼的看着昭瑜捂着脑袋喊疼,旁边顾昭妍还在咋咋呼呼的闹腾,气得她连想打人的心都有了。 “姑娘们还是先出去吧。”将昭瑜交给舒云,姚mama起身不客气的赶人,“这屋子里药味大,等会儿还有太医来,姑娘们在这儿不方便。” 顾昭妍瞪了眼,顾昭馨只管看着顾昭华,顾昭华笑着拉了顾昭妍和顾昭馨:“四meimei这样我们在这里呆着也是碍事,可就这么走了我也不放心,我们不如先去二meimei屋里坐坐,等崔太医来看过四meimei再走不迟。” 顾昭慧在屋里听见动静派了丫鬟春杏来看,正撞上出门的顾昭华几人。顾昭华两句话便说明了情况:“你也别进去了,里头正乱着,我们正要往你们屋里去呢!” 春杏唬得不轻,想进屋瞧瞧,可顾昭华就堵在门口,她也实在不好就这么越过去。春杏朝屋里伸了伸脖子,想了想,也只好转头将几人往西屋带:“我们姑娘听见几位姑娘来了,正说要过来,只是早几日说了给太夫人绣个鞋面,只差一点儿了。本打算做完再过来的,谁想到就听见四姑娘屋里闹起来。” “四meimei怕是伤口还在疼呢。”顾昭华和春杏说着话,脸却微微扭向顾昭妍,朝仍有些慌乱的她安抚的笑笑,随即便转移了话题,“二meimei给祖母绣了鞋面吗?绣的什么花样?是陈姨娘做的鞋吧,姨娘做的鞋最是舒服好穿了……我也想着给祖母绣个暖帽呢,这一来嘛,一时半刻也用不上,二来总想着找个新鲜点儿的花样子。结果到现在都没开始绣呢,正好可以跟二meimei商量商量……” 东屋里一阵忙乱,姚mama又气又好笑的瞪着昭瑜:“头疼也是能装的?这是要吓死我啊!”
昭瑜左右看看,屋里只有姚mama一个人。她伸出小手指头勾着姚mama的衣裳摇啊摇,一脸委屈:“我嫌她们太吵了嘛。” 她们是挺吵的。姚mama心里骂着,可还是摆出一副生气的面孔教训着:“我的姑娘,这病痛哪是能胡乱说的,这不是自己咒自己嘛!以后万万不能这样了。” 昭瑜刚答应,燕来小跑着进了屋,喘着气道:“夫人已经派了人去请崔太医了。”顿了顿,朝后看了一眼,“夫人也来了。” 昭瑜懵了。 所以说人是不能说谎的,说了一个谎,就必须要用另一个谎去圆之前的谎。周而复始,无穷无尽。 等到从宫里回来的顾承绰穿着朝服站在昭瑜床前的时候,昭瑜的心都悔到脚后跟了。姚mama脸色发青,想必心里不比昭瑜好受多少。但姜还是老的辣,姚mama只是瞪了昭瑜一眼,便从容的向顾承绰回禀事情的来龙去脉。 “姑娘一早起来挺精神的。后来吴mama送了太后娘娘的赏赐过来,姑娘也看过了,交代老奴好生登记入册。接着大姑娘,三姑娘和五姑娘坐着说话,没一会儿,姑娘就嚷头疼了。”姚mama眉头微皱,像是很认真的在叙述事情发生的过程。可长耳朵的都听明白了,昭瑜头疼是在顾昭华几个人来这儿说话以后才发生的事。 而且,必须是在那以后啊,难道能说昭瑜是看着太后娘娘的赏赐才疼的,大不敬啊!谁担得起!况且,人家姚mama说的多明白,看赏赐的时候昭瑜可是精神的很呢! 崔太医坐在床前的锦杌上半闭着眼诊脉,他原本今天在宫里当值,初三到他家没找着他,只好飞奔到太极门外等着顾承绰出宫。顾承绰一出太极门就看见了在宫门口蹲着的初三,才知道宝贝闺女又开始头疼了。然后顾承绰转头又进了宫,向皇上请了道旨,一路奔到太医院,把老头子拎上车抓了回来,等会儿还得把人给送回宫里去。 妈呀!昭瑜感觉自己摊上事儿了! 昭瑜躺着装死,生怕等会儿被崔太医诊出她撒谎的事。可转念又想着这年头的中医不至于那么神吧,连头疼这种现代医学都难以确诊的病都能诊的出来?不过万一崔太医是那种深藏不露的神医传人,那她要怎么解释啊。真是越想越难受,难受的她好像都真的开始头疼起来了。 “嗯...”崔太医长长的哼了一声,慢慢将诊脉的手抬了起来。 一屋子人屏声静气的看着他,昭瑜也带着股视死如归的劲头,憋住了气等着他开口。崔太医摸着胡子沉吟了半晌,抬头对顾承绰道:“四姑娘这是外伤,伤到了头上。万万不能因为年纪小就不当回事,须得好好静养。切忌思虑过度,吵闹打扰。否则万一落下了病根,怕是以后时不时的也会头疼,到那时可就难治咯。” 昭瑜悬在嗓子眼的心放了下去,顾承绰的心却是一下子提了起来:“是不是换个方子吃吃?” 病急乱投医。昭瑜现在看自家老爹的脸上就贴着一个大字‘傻’。哪有跟人家大夫说让人家换自己开出来的方子的,那不是明摆着说人家医术不精吗。何况对象还是崔太医。 果然,崔太医吹了胡子,瞪着眼道:“换什么换!就这么吃!”说完意味深长的看了昭瑜一眼,“我再开个滋补的方子,每日吃两贴......” 这一眼简直寒光四射,昭瑜感觉她这回是摊上大事儿了! 等到崔太医开出的补药熬好之后,昭瑜才深刻的体会到什么叫自作孽不可活。 那药实在是太恶心了。昭瑜喝了一口就差点把胃里的东西都吐出来,她哭丧着脸问姚mama:“这里头都是什么?” 姚mama心疼不已,一边来回的摩挲着昭瑜的背,一边道:“那方子我瞧了一眼,看着跟十全大补汤的方子差不多,都是些滋补的药材。” 胡说!十全大补汤能这么恶心?昭瑜想起崔老头儿那暧昧不明的眼神,他肯定是看出来自己是装的了,虽然没有当众拆穿她,可却故意开了个这么难喝的药给她。这算啥,小惩大诫吗? “这药要吃多久?”昭瑜端着那碗可以媲美黄连汤的补药,忍住想摔碗的冲动,咬牙切齿的问。 姚mama不明所以,想着崔太医的交代道:“崔太医说至少要吃十天。” 欲哭无泪。 怪不得历朝历代,皇宫里头的嫔妃们都对太医又是笼络又是威吓的。瞧瞧人家这手段,光是抬抬手就够昭瑜喝一壶的了。昭瑜憋着眼泪,捏着鼻子喝了那碗不知道到底放了些什么的东西。她越想越后悔,早知道应该在当年崔老头儿和祖父斗酒的时候,偷偷给他往酒里放点巴豆啥的。 紧接着,太夫人下了禁止令:在昭瑜没有完全养好伤之前,谁也不许随意再去探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