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辩机(十二)

    唐皇膝下有近二十位公主,只是这么多的公主中,能得圣上倾心宠爱的,光用五根手指便能算尽。

    世人虽常说母以子贵,但在这偌大的皇宫里头,不但是母以子贵,很多时候还是子以母显。就拿当下最为得圣上宠爱的高阳公主说。高阳公主的母妃乃是四妃之一的杨妃,这位前朝公主入宫以来,一直深得李世民的宠爱,早在生三皇子李恪时就进了妃位,这么多年来不曾爱驰过。

    所以连带的,高阳公主也成了圣上最为疼爱的公主之一。

    连音见到高阳公主时,她正在御花园里扑蝴蝶。

    高阳生相随杨妃,整个人看来明艳动人,特别是那眉飞眼笑的模样,可人的叫人挪不开眼。她一身宽袖大摆的粉色宫装,手中一柄团花宫扇在花间轻扇而过,那画面好似她才是那轻灵翩然的蝴蝶一般。

    连音眯了眯眼,这样一位姿丽荣华的公主,当她出现在辩机的面前时,究竟是她一眼就恋上了那个只知皈依佛法的俊美和尚,还是那总守着礼法的和尚一眼为公主所着迷呢?着迷到镌刻在他心中的佛祖都不要了,世俗礼教也弃之不顾,更不论他那大贤大德的名声,就那么生生的将自己推入了阿鼻地狱中。

    领连音来的大龄宫女轻声提点她说,“程小姐可要记好了,这天气尚不太热时可以让公主来玩儿一会儿。可再过些日子,这日头毒起来了万不可再让公主来御花园扑蝴蝶玩儿了,以免热坏了公主。”

    连音瞬间拉回思绪,点头,一副领会的样子,“谢谢这位jiejie提点,我记下了。”

    说是公主的玩伴,但说白了,不过就是个小保姆罢了。只不过在出身上比一般的宫女高贵,所以能成为公主们的闺中玩伴。

    要不是程知节先斩后奏,就是拿刀架在脖子上,连音也是不乐意来的。

    在一旁候了许久,高阳公主终于是玩累了,这才注意到候在一旁的连音,好奇的打量了两眼,缓步走了过来,“你便是程知节的女儿?”声音犹如出谷黄鹂一样清脆,但说话的语气算不得温和,全存了气势。

    连音忙对她行了个礼,轻声轻气的回话说,“是,民女程连音,见过公主。”

    高阳握着手中的宫扇慢悠悠地扇了扇风,眼看她的礼数都做完全了才说,“好了,不用行礼了。今后你跟在我身旁,也算是我的人了,我是不会亏待你的。”

    “谢公主。”连音又行了个礼。

    高阳依旧扇着风,轻移莲步绕开连音往御花园外走,“我也玩累了,回去吧。”

    原本立在一旁的宫女们忙呼啦啦的跟上高阳的步伐,连音也紧跟而上。

    第一回见面,只不过简单的两句话,连音却也感觉到了,这位高阳公主可不是好相处的主。

    如果说连音依仗着程知节的名号,能在长安城里作威作福、嚣张跋扈,那高阳公主仗着李世民的宠爱,在这宫里可跋扈的没天了。这皇宫里能让高阳礼让的也就三人,皇帝、皇后以及她的母妃。至于其他妃嫔,躲她唯恐不及。

    要说高阳的骄纵排第二,那可真没人再敢排第一去了。就连嚣张了几年的连音都要叹一声:服。

    不过骄纵归骄纵,高阳也不是蠢人,深知能让自己无法无天的唯有一人,那就是皇帝。所以在讨皇帝欢心上,她也是下足了血本。高阳博宠的招数甚为小女儿姿态,或许也因是如此,皇帝陛下虽知她骄纵的很,常欺负的宫里人凄凄惨惨,却也只说那是小儿真性情,无需计较。

    连音在宫里的日子既无聊又忙碌,天不热的时候整日要追着高阳到处跑,好不容易天热的高阳不想出门了,她又总爱招连音过去伺候说话。连音觉得自己真是随叫随到的陪聊人员,还是没薪水的那种。倘若高阳真心需要她陪伴,那也就算了,偏偏连音心知肚明,这高阳公主根本就不是真心亲近自己,每回将自己叫去不是作弄自己,就是要自己替她做事。

    许多时候连音真想动手收拾一顿高阳,但想到如此做法后,势必就与自己呈现在高阳面前的形象不符,她又打消了这个念头,继续忍着当小绵羊。

    每日累的够呛的连音只能趁着晚间少少的时间为辩机画夏景图,整日在宫里跑来跑去的,她倒也见了不少别致的景,于是皆将美景入画,这一幅夏景图足足画了大半个夏天才算完工。好不容易托人带出宫交到程有才的手上,让其转交给辩机,连音终于有一夜能睡个饱觉。

    另一边的会昌寺,暮鼓晨钟之下,辩机的日子过的静似流水。

    禅房院落中也植了许多的枝繁叶茂的银杏树,辩机经过时,偶尔会站在檐下看了会儿银杏满树的绿叶儿,也不知为什么,每当见到那些银杏叶儿时,就会令他想起来有个叫连音的小女孩,以前总是来缠着他,可是如今已经很久没来过了。

    银杏叶儿两番绿黄交替,辩机因潜心修行,经寺主同意,破格受了比丘戒,真正的成了寺门僧人。

    沙门戒律中,受过沙弥戒的求戒者不过是僧侣预备期,只有当受了比丘戒的僧侣才真正算得上是身入空门,有了比丘资格。

    沙弥戒有十诫,比丘戒却足足有八大别共二百五十戒。

    辩机手持着戒本,逐条逐条仔细认真看完就花了大半晌的功夫,更不提这受戒日的受戒时间。

    待到受戒结束,辩机仿若得了新生。不但得了新的戒牒,还受了袈裟。今后,小沙弥们再见他时可要真真正正的恭敬上一声“辩机师傅”了。

    身披着色袈裟的辩机再次缓缓经过院落的檐下,忽而驻足抬头看了看银杏树的枝头,绿叶儿又渐渐泛黄,那位曾答应过每一季送一幅画来的人却是食言了。

    八卷日日诵在他口里,早已经滚瓜烂熟,更不提日夜两次的祈福,他更是半分不敢间断。或许是为那小女孩祈的福多了,她的模样,她的言行一直存在他的脑中,并不曾因为时光的变迁而有所削减。

    每每想起,总好像她昨日才来过。

    辩机捻着佛珠手串,闭着目喃喃念了两声“阿弥陀佛”。

    迈着步子继续往前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