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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_第173章部长让他揪心

    彭长宜来到郊外的锦安监狱,这里,是省里的重点监狱,也是全省有名的模范监狱,关押着许多重刑犯罪分子。

    大门四周很空旷,也很冷清,没有任何摊点,就连从门前那条路经过的车辆都很少,看来,这里应该是被当下热闹的社会遗弃的地方。当彭长宜来到戒备森严的大门前,来到两名荷枪实弹的武警面前,刚要跟他们说话,里面的警卫室里就有人把窗子打开,一名警务人员探出头,说道:

    “你有什么事吗?”

    彭长宜就自报身份和姓名,这时,那名警务人员抬起手,看了看掌心上刚刚写上的名字,就冲他点点头,让他们履行完各种登记手续后才给他开开一道小门。

    彭长宜从这个小门进去了,他刚走进去,身后的小门就关上了。这个监狱,彭长宜来过一次,那是跟三源的同志来看周林的时候来过。高墙电网,是所以监狱共同的面貌,里面那种特有的威慑力,是监狱共同的气质。

    彭长宜刚进大门,就有一个年轻的警官等着他,在他的带领下,又经过两道不同的大门后,他才进入了监区的一间屋子,里面有一个上了年纪的警官,那个警官看了他一眼,只说了一句:“跟我来吧。”

    彭长宜就跟着他来到了一间空房子里,那个人小声说道:“由于不是探视时间,属于非常探视,只能在这个房子里见面。”

    这个规矩彭长宜懂,作为正规探视的房子,都有监控摄像,而且是和省里直通的。

    彭长宜站在房子里,按耐着心跳,紧张地等待着。他感觉自己的心都快跳出来了,只好面对着墙壁,看着墙上那些规章制度。

    不多时,就听到背后有缓慢凌乱的脚步声传来,彭长宜扭过身,就看到部长身穿狱服,在两个狱警的搀扶下,步履蹒跚而笨拙,双腿哆哆嗦嗦地、艰难地走了进来,在狱警的帮助下,才坐在了一把椅子上……

    那一刻,彭长宜惊骇了,眼圈立刻就红了……

    就见部长形容憔悴不说,而且非常消瘦,头发被剃光了,刚刚长出的头发茬整个都白了,一下子衰老了几十岁,非常虚弱,眼皮耷拉着,低着头,不住地揉着自己的双腿,如果在街上见到这么一个老人,彭长宜无论如何不敢跟他相认的,更不敢相信这就是那个谈笑自如、脚步平稳有力、心有万象的部长吗?

    旁边那个年纪大的警官凑到彭长宜跟前,小声说道:“彭书记,长话短说,他身体比较虚弱。”

    彭长宜吃惊地看着他,眼里含着泪,他刚要说什么,那名警官就和另外两名警官走了出去。

    其实,部长听到警官说话的时候,已经隐隐约约地听到他说彭书记,他没有立刻抬头,直到警官们出去之后,才抬起头,当他看到果真是彭长宜时,黯淡无神的眼睛,慢慢聚拢起来,发出了光亮,他看着他,半天才从嘴角处露出一丝苦笑,低声说道:“小子,来了——”

    彭长宜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眼泪夺眶而出。

    他走过去,蹲在部长的面前,伸出双手,就把部长冰凉的双手握在自己的掌心里,眼泪滴到了部长的手上、腿上……

    部长虚弱地说道:“别哭……当心被人看到……”

    听到这话,彭长宜更是心疼不已,他说不出话里,一个劲地唏嘘着,不住地抚摸着部长那双瘦骨嶙峋的双手,从心口到喉咙,一阵生疼……

    “小子,哭什么,赶紧,说话。”部长小声催促道。

    彭长宜半天才止住唏嘘,他一边抚摸着部长的手,一边说道:“您怎么这么瘦了——头发怎么也都白了?还有这手,怎么都成柴火棍了?对了,您的腿,腿怎么了?我不记得您有腿病啊,他们对您都做了什么?”说着,就去摸王家栋的膝盖。

    王家栋再次小声说道:“小子,冷静点,说主要的,一会时间就过去了。”

    听到部长这么说,彭长宜才站起来,拉过旁边的一把椅子,坐在部长的对面,擦着眼泪说道:“樊书记调到省里去了,换了省委书记,为牛关屯的事,省里再次派出专门调查组,组长是省委书记的贴身秘书,今天,锦安市委和我谈话了,让我回亢州,当书记,朱国庆是市长,原来的书记和市长都免了,锦安刚跟我谈完话,我就到您这儿来了,以前,打听不到您的消息……”

    彭长宜的眼泪又出来了,他低头抹了一下眼角,说道:“部长,我明天就要回亢州报道,可是,可是……您却不在等着我,给我喝接风酒……”说道这里,他的眼泪流得更欢了,把头别到了一边……

    听了他的话,部长苍白的脸色,逐渐红润起来,他笑了,说道:“太好了,看来,翟炳德选择这个时候办我,不能不说也是用心良苦了,嗨,小子,我也值了,让书记想了这么长时间,都没办了我,也可以啦。你的部长也算是个人物了!别哭,我没别的嘱咐,回去后,依靠亢州那些老干部,依靠牛关屯那些老党员,做好这个事,我相信你。”

    “可是,我最想依靠的是部长……”他说不下去了,哽咽住了。

    王家栋低头看着他,说道:“小子,你能有今天,我也满足了,我肚子里的那点东西,差不多也被你掏空了,也没有什么了,我对你唯一的忠告就是走好每一步,不给对手留下办你的机会,这次我失算了,不该这么冲动。其它的,没有什么可嘱咐你的了,有时间的话,勤到家里走动走动,帮我照顾一下家里的老幼病残们……”

    彭长宜闷声而不满地说道:“这还用您嘱咐?”

    王家栋笑了,又说道:“告诉大家,别来看我,你也一样,来一回,我的心情就会不平静一回,听见没有?”

    彭长宜点点头。

    “还有,我一转到监狱,就受不着罪了,监狱很规范,不用担心。”

    彭长宜的心就是一动,部长这话显然是有所指的,他肯定是吃了不少苦头,想到这里,就低下头,弯腰撩起部长的裤脚,就见他的腿上,满是陈旧的伤,他又撩起部长的另一条腿,同样如此,彭长宜急了,又站起撩起部长的上衣,就见背上、肩上,到处是斑驳的旧伤。

    彭长宜的火气腾地上来了,他大声嚷道:“怎么会这样,谁干的?告诉我,谁干的?!我去告他们!”说着,就要往出走。

    “站住!”部长低声断喝道。“你找谁去?如果我说我都不知道是谁干的,打我的人都蒙着脸,你信吗?”

    彭长宜惊住了,他站住,回过头,看着部长。

    部长的眼圈也红了,小声说道:“长宜,记住,只要锦安还是翟炳德当权,就不要为我做任何事,不要为我托人找关系,统共才三年,不就是三年吗?你要是找关系,搭人情不说,还要搭上好多钱,有那钱还给王子奇买奶粉喝呢,我好好呆三年,也是在给家里创收。听我的话,也不要找樊书记,别给他添乱,懂吗?”

    彭长宜的眼泪又流了出来,他唏嘘着,不说话,心,有一种被撕裂般的疼痛。部长肯定受了很多罪,无论他是在双规期间还是在刑拘期间,这种非人的折磨和暴力事件都是随时有可能发生的,对付“进来”的人,他们有的是办法让你招供,也有的是办法让你无从对案而吃哑巴亏。

    他低下头,说了一句“您受苦了……”就重新坐在椅子上,给部长揉着双膝,眼泪滴落到部长的腿上,浸湿了他的囚服……

    部长安慰他说:“我刚才不是说了吗?到了监狱就没事了,这里很正规的,还给我看病……三年很好混的,只是苦了她们娘俩……”

    “您放心,有我呢。”彭长宜哽咽着说道。

    这时,刚才出去的那三个警官进来了,打头的那位年纪大的负责人说:“彭书记,时间不短了,今天就到这儿吧。愿意来改天再来,他坐时间长了也熬不住。”

    彭长宜站起来,说道:“同志,他的腿到底怎么了?他可是什么毛病都没有啊,胳膊腿的更没有毛病了?”

    警官笑了一下,跟另外两名警官挥了一下手,那两名警官就搀起王家栋走了出去。然后扭头看着彭长宜,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只是说道:“他刚入监没几天,鉴于他目前的身体状况,一直没有安排他参加劳动,监狱也在给他做治疗,你放心,我们会对每一个犯人的身体负责任的。”

    “治疗,治疗什么?”

    那个人看了他一眼,摇摇头,转身就往出走,显然不想跟他解释什么。

    彭长宜只好走了出来,他说:“同志,这是我的名片,不过我从今天起我不在三源了,调回亢州,我拜托您,他有什么情况,别通知他的家属了,请您通知我好吗?下来我在专程来锦安感谢您。”

    那个人说道:“你太客气了,你放心,都是戴秘书长的朋友,用不着客气。”

    彭长宜回过头,含着眼泪,目送着他的部长在两个警官的搀扶下,一点一点地走进了里面一道高高的铁门,然后看着那两扇密封的铁门,慢慢合上……

    他的心,沉痛到了极点。

    出了监狱的大门,老顾早已经掉好车头等着他。

    他踉跄了两步,上了车,关上车门的一霎那,就瘫在了后座上,闭上眼睛,泪水,又流了出来……

    老顾知道彭长宜跟王家栋的感情,看到他这个状态,什么也没说,也没问,就悄悄地把后视镜搬到看不见他的方向。默默地开着车,驶出了锦安。

    想起王家栋样子,尤其是他的那双腿,彭长宜就心如刀割,就像自己的父亲遭到劫难一样,怎么想怎么不对劲,掏出电话,想给戴秘书长打一个电话,想让她找的那个人多关照一些,但是想到戴秘书长和翟炳德的关系,又觉得有些不妥,他看了看表,就给樊文良打了一个。

    电话响了几声后,樊文良才接通,他说:“长宜,有事吗?”依然是不紧不慢的声音。

    彭长宜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说道:“樊部长,您说话方便吗?”

    “方便,刚散会,回办公室了,你说吧。”

    “我,我刚从锦安监狱出来,部长他……”他有些说不下去了。

    “哦?长宜,慢慢说。”

    “部长他,他的身体快垮了,人瘦得不行,腿也被他们打坏了,身上到处是伤,您能想想办法吗……”彭长宜有些泣不成声。

    “长宜,我正在想办法,你放心。”说着,就挂了电话。

    这是樊文良一贯的作风,他的意思表达完后,不会多说一句废话,随即就是挂电话。

    “正在想办法”,最近两次给樊文良打电话,都是这句话。彭长宜无法理解他这话的深意。

    回去的路上,老顾见彭长宜渐渐平静了下来,说道:“刚才老吴打电话找你,让你给他回个电话。还有京海他们几个。”

    彭长宜刚才把电话都关机了,听到老顾这么说,只开了自己私人电话,他要利用路上的时间,好好平静一下,梳理一下思路。但是,怎么也平静不下来,心头老是萦绕着部长那消瘦、苍白的面庞……

    彭长宜心情沉重地回到三源,已经到了下班时间,但是康斌和班子全体成员都没走,大家都在市委会议室等他。出乎大家的意料,他们没能从他的脸上看出任何的喜悦和激动,按说,回到亢州工作,守家在地的,彭长宜应该高兴才对,但是他们哪里知道,彭长宜高兴不起来。

    他强打精神,让秘书把康斌叫了进来。

    简单跟康斌沟通了一下情况后,就开了一个短暂的班子成员会议,在会上,彭长宜跟大家通报了市委对自己的任免和亢州一些简单的信息,最后他说:“说实在的,我到锦安知道了这个消息后,对大家,对三源,的确有些不舍。三源,已经成为我生命中很重要的一部分了,在这里,我跟在座的各位,已经建立了很深的感情、很默契的工作关系,但是,服从分配是我们的天职。在回来的路上,我还在想着跟大家合作这几年中的点点滴滴。我一直认为我是个好命的人,让我在这几年的工作中,得到了大家的支持和帮助。市委和翟书记对我在三源的工作也给予了很高的肯定和赞赏,说实在的,如果没有你们鼎力相帮,我彭长宜的本事再大,也是搞不好三源的,我谢谢大家——”

    说着,就起身,冲不同的方向,给大家鞠了三个躬。

    他接着说道:“在离开前,对大家有个要求,那就是不管谁来当这个书记,你们都要一如既往,就像支持我那样支持他的工作,按照我们年初定的那些工作计划推进,让三源再上一个台阶。自从来三源的那天起,我就想摘掉贫困县的帽子,但是显然这一点我做不到了,这个艰巨的任务恐怕要留给下一任了。不过话又说回来,摘不摘帽子不重要,重要的是真正让老百姓脱贫,让我们三源的百姓过上富裕的日子就行了,我以后再来三源,也会感到骄傲和欣慰的。”

    大家都不同程度地发了言,算作跟彭长宜告别。

    最后,康斌说:“今晚大家就聚一下吧,算作给彭书记送行,等新书记来了后,我们再正式邀请彭书记回家看看。”

    彭长宜没有拒绝,只是,晚上他没喝几杯就醉了,醉的一塌糊涂……

    大家都以为彭长宜是不想离开三源或者是不想回眼下正处于风口浪尖上的亢州才喝醉的……

    只有老顾最懂彭长宜,知道他心里是为部长憋屈才喝醉了……

    康斌也很纳闷,彭长宜自从锦安回来后,就有些心事重重,按说他到亢州这样经济发达、实力雄厚的地方当一把手,应该感到高兴才是,要知道,眼下的亢州,尽管处于舆论的焦点中,但是这把头号交椅依然是许多人的梦想,有多少人挖空心思、做梦都想得到它,那么彭长宜他还有什么不高兴的呢?是,眼下回亢州,肯定是临危受命,但这对于彭长宜来说应该不是问题,在开班子会的时候,尽管他说的话把大家都感动了,但看得出,他心情并不轻松,开始康斌还以为彭长宜是为即将接手的烂摊子而犯愁,但彭长宜是谁呀,他是一个从来都不会为工作而犯愁的人。难道,他想到了他的老领导?

    康斌就悄悄把老顾叫来,问他们跟领导谈完话后,又去哪儿了?老顾说,他们哪儿都没去,直接就回三源了。

    康斌百思不得其解了,想起彭长宜给自己打电话的时间推算,如果直接回三源早就到家了,也不会让他们在会议室等了他那么长时间?

    彭长宜醉得不省人事,晚上吃下的东西顺着嘴就流了出来,齐祥害怕了,主张把他送到医院去输液。

    康斌想了想说道:“也好,明天彭书记还要回亢州,等待他的不定是什么呢?如果没有足够的精力是不行的。”就跟老齐和赵丰说:“这事交给你们了,小石晚上别回去了,在医院陪着彭书记,老齐,跟你侄子说,找个可靠的大夫,注意保密。”

    就这样,齐祥、赵丰还有秘书小石就把彭长宜送到了医院,由于彭长宜不满齐长顺搞得这个所谓的老干部病房,齐长顺怕彭书记骂他,安排好大夫后,就没敢露面。

    病房早就接到了院长的电话,有关的医护人员跟上次一样,照例是等在病房里。当彭长宜被人架进来的时候,小护士陈静的心立刻就揪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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