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亲事罢
当天夜里,夏饮晴陪着秋梨诵完了一遍《地藏经》,又看着她入睡之后,便到隔壁来找计不灵。没想到刚一推屋进门,就听计不灵破口大骂:“你简直就是个恶霸!流氓!土匪……” “差不多得了啊,怨妇。”夏饮晴微微一笑。 “千算万算也没算到,我第一次成亲居然是会和那样一个……唉!”计不灵在房间里踱来踱去,像是笼子里的猴子焦躁不安,“先说好,只要苏居然一到,我就把他引到偏屋,你立刻去问他轮回令的事情,问完赶快带着梨儿跑。我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绝不会再踏入永阳坊半步!” “别啊,怎么能利用完人家芙蓉姐就走,你也太负心了吧?”夏饮晴打趣道。 计不灵在她面前立住,瞪大了眼睛:“你再说一遍是谁利用谁?我被你踹上擂台还没搞清楚怎么回事儿呢,她就一屁股坐……哦不,是砸!她就一屁股砸在地上了!我告诉你,这整件事里被利用的只有两样,一样是我,一样是那差点儿垮了的擂台!” “好了好了,我们问完就走便是。”夏饮晴摇了摇头,无意扫过透着月色的窗子,不禁回想起之前与陆无涯度过的两个晚上,只觉月是人非,静夜寒凉,“你觉得他还活着么?” “你说谁啊?”计不灵明知故问。 夏饮晴白了他一眼,道:“我说你娘子,芙蓉!” “求你了,不提她什么都好说!”计不灵道,“陆兄五行旺土,难死着呢。更何况十年前,他可是从阎公子眼皮子底下捡回过一条命的,你就别担心了。” “他为何定要杀阎公子?”夏饮晴道。 “十年前,江湖盛传陆兄是为觊觎‘天下第一’的称号,才跑去阎罗殿挑战阎公子,其实不然。”计不灵犹豫了一下,“呃……接下来的故事,你肯定不太想听。” “怎么会?你说吧。”夏饮晴道。 “这要从陆兄还在九霄剑派的时候说起。当时他认识了一个名为秋织的姑娘,也就是秋梨的娘。”计不灵道,“秋织美得倾国倾城,性格也还算不错,本为难得的佳人,却是从不愿提起自己与秋梨的来历,故而当陆兄的师父宗政承锋得知此事之后,便要求他为了剑派的声望而离开她们。没想到的是,他竟为了秋织母女毅然叛师,离开剑派,留下一身骂名。但他并不在乎,按他的话来说,与秋织母女在一起生活的两个月,是他生命里最轻松的时光。” 夏饮晴心头一酸,但是为了什么呢?她不禁自嘲地冷笑了一声。 “我就说了你肯定不太想听。”计不灵瘪了瘪嘴,“之所以梨儿不记得这些,是因为陆兄曾给她服用过忘忧草,可以令人忘却服用之前的所有事情。” “为什么?”夏饮晴道。 “因为在他们一起生活的两个月之后,秋织身上逐渐生出青斑,从指尖,到肩膀,再到脸上而她的体质也变得越来越差,弱不禁风,接二连三地咳血晕倒。昏迷之中,无穷无尽的噩梦令她开始分不清现实与梦境,时常毫无征兆地发起疯来,甚至几次险些将陆兄杀死。”计不灵道。 “是‘孟婆汤’?”夏饮晴不是第一次听说这种事情。 计不灵点了点头,道:“但凡服用过孟婆汤之人,每隔三个月就必须找阎公子求一次解药,否则十五天内必将青斑溃烂,发疯而死。唉,说起来他的确是旷世奇才,不但武功高得深不可测,还对炼药制毒颇有研究,只可惜为做‘天下第一’,早已失了心智。”本是一副惋惜之色,不料忽地冒出一句抱怨,“就和胖芙蓉一样,明明可以靠拳头打出一片天地,非要嫁什么人?” 夏饮晴却是笑不出的,道:“然后呢?” “当年的陆兄可比现在狂妄得多。在把失了记忆的秋梨安顿进折笑宫之后,他就带着流苏,直接跑去阎罗殿索要解药。至于结果嘛,你应该也听说过,流苏断了一条胳膊,而他,则是‘死了’。”计不灵道,“至于他是怎么‘活’的,我就不清楚了。在销声匿迹了整整四年之后,他重现江湖,剑法快得无人能及,竟只身进入墨门的天志迷阵中杀死了掌门古苍穹,完成了号称‘百年来最难以完成’的一次轮回令。” “他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发布阎公子的悬赏,好替秋织报仇么?”夏饮晴深深地吸了口气,“但传闻之中,阎公子已是不死之躯,更是自诩‘我悦江湖生,我怒江湖灭’……” “鬼扯。我今天挖阎罗殿一块儿砖,挖完就跑,藏个三年五年,我再出来挖它一块儿,阎公子能拿我怎么样?什么悦生怒灭的,天皇老儿说起这话都有几分吹嘘的意思,更别说他了。”计不灵不屑道,“不过,当内力深厚到一定程度之后,的确能够固身延寿,不伤不灭。倘若是在阎罗殿里决一死战的话,阎公子还真是不死之躯。” “为何他在阎罗殿才是不死?”夏饮晴道。 “就像空渡大师在无鸣寺里的时候一样。”计不灵道。 “空渡大师……”夏饮晴想了想,“你指的是魏州七恶的尸体?” “不错。人之内力存于丹田,丹田有限而天地无限。凡是高深内功,练至顶重,便需向天地借力,故而有‘集天地之灵气,吸日月之精华’一说。只是天地之力散于四海,寻常所能借得的不过冰山一角,于是有人选福山灵地而居,将天地之力聚于一处,再以尸体存放,随时取用。”计不灵道,“但这存放天地之力的基础,便是《混元修罗功》。” 夏饮晴猛地想起,苏必然在临死之前也曾提到过阎公子。 “这世间将内力外发从而伤人的方法数不胜数,但能使内力化实,真乃凤毛麟角。《混元修罗功》不能取敌性命,却可将寒气送入敌人体内,令其内力自凝,封于丹田。故而一旦中招,再不得过多调用内力,否则万冰穿心。无鸣寺里的魏州七恶,应该就是身中此招再被制成干尸的……”说着说着,计不灵突然止不住地打起了寒颤。 “你怎么了?”夏饮晴急忙找来衣物为他披上。 “没……没事。”计不灵发抖半晌才缓了过来,却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继续说道,“总之,阎罗殿里的尸体不过半百也有四十,身处其中,阎公子即便心脉中剑也是无碍。但有一点是亘古不变的,就是越厉害的武功,要付出的代价也会越大。他每耗尽一具尸体中的内力,自己的身体就会变得虚弱一分,但是得令他离开阎罗殿才能见效。陆兄发布他的悬赏,不是指望那些江湖杀手真能杀死他,而是想把他逼到殿外再与其交手。”
“原来如此。”夏饮晴瞧他还把衣物紧紧地裹在身上,不免担心,“你这人也是奇怪,怎么一说到冷还就真的冷起来了啊?快去被子里躺着吧。” 就在这时,只听屋外传来吵闹,她侧门而窥,只见楼下正门口站了个四五十岁的男人,身边立着五条汉子,皆是江湖中人的打扮。 “是公孙古和御灵堂的人。”计不灵也凑到门边,向双手哈着气。 公孙古干咳了几声,提嗓问道:“在座诸位见过一个名叫计不灵的贼书生没有?”一提到的计不灵,从客人到掌柜都忍不住捂嘴偷笑。 “笑什么笑!”还没等人答话,庞芙蓉便站了出来,往六人身前一横,没好气道,“再过两天计郎就是老娘的相公了,老东西有事儿直说就行!” “计郎?”公孙古和计不灵都是一惊。 公孙古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忍不住挪开了视线,道:“你可知你相公掳走了我的女儿?” “不知道。”庞芙蓉道,“不过他现在有老娘陪了,今后都用不着你女儿,肯定明儿个就给放了,你老老实实的回去等着吧。” 公孙古勃然大怒,一拳打在门框上,砸出个脸大的坑来,吓得几个喝酒的客人都连忙躲到了桌子下面。 庞芙蓉面不改色,横在原地,道:“想清楚了老东西,咱们现在可是在长安城里,就在天皇的脚丫子边儿,你敢对老娘动手试试?” 公孙古气得咬牙切齿,却当真不敢随便伤人。这时边上的一个汉子凑近他耳边,嘀咕了几句,却被他反手一巴掌扇在脸上:“绑她?你脑子有问题吧!绑她不等于是帮了贼书生一个大忙?”挥了挥手,领着五人走出了客栈。 “你砸坏了店家的门,不赔钱就想走?”庞芙蓉将他们叫住,“掌柜的,还不快去报官?” “你……臭婆娘你给我等着!”公孙古掏出两吊铜钱丢在地上,拂袖而去。 计不灵将一切看在眼里,道:“这胖芙蓉蛮是蛮了些,心倒不坏。” “那你还不赶紧娶了人家?”夏饮晴道。 “你就别拿我玩笑了,这亲定是成不了了。”计不灵道,“公孙古以为他女儿在我手里,定不敢对我轻举妄动。只是被胖芙蓉这般羞辱,他定不会罢休。”开门走出了屋子。 “你去哪儿?”夏饮晴道。 “去让胖芙蓉和她爹连夜出城,否则多半活不过今晚。”计不灵道。 “御灵堂敢在长安城里杀人?”夏饮晴道。 “他们是不敢。”计不灵道,“但他们养的畜生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