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宫心
冯锦珍迅速在我身侧跪下，急急叩首解释道：“小妹腼腆，还请燕王听民女道来。” 朱棣没有搭话，徐王妃反而笑道：“女儿家之事，总是难以启齿，王爷如此，会叫姑娘家难堪的。” 朱棣目光落在冯锦珍身上，微微笑道：“本王性子急切，不该问、不该问，被外人瞧去又要说闲话。” 徐王妃搭腔：“还不快起身？” 王妃身侧的两名婢女搀扶起我和冯锦珍，我仍不敢抬头，低首扫了一眼朱棣的行装，衬里是宫服，外面却是便服，想必是在京城面圣后匆匆赶回。手头大拇指上的翡翠扳指格外显眼，分外眼熟。 朱棣盯着我，道：“听你的口音是南方人？” 我愣了愣，应道：“是，应天府人。” 他再问：“认识沈家么？” 朱棣方才借故让我上前，又问了我沈家，是否为了确认我的身份样貌？ 他果然知道些什么，我思虑刹那后摇摇头：“旧闻沈家大名，每当民女路过长安街，幸而得见过沈府商铺风光。” 朱棣笑而不语，与徐王妃相视一瞬，后来说了什么我已不在意了，只在想着在何处见过扳指。直到听见徐王妃对朱棣说到了安和郡主，我才恍然，是沈正心。 三年前，我与沈正心在应天府，在天香坊的朱雀阁见过的青衣主仆便是朱棣和他的管家！ 可为何不见沈正心？与他对峙岂不更可信？ 陪同朱棣与徐王妃用过了晚膳，我与冯锦珍行万福礼拜别。徐王妃好客，好言劝我们留宿，可是这“劝”哪里是“劝”，无奈只好应下。 朱棣奔波太久，身乏力竭，早早歇下了。冯锦珍陪着徐王妃在偏厅聊天，我闷得发慌，盯着自己的脚尖发呆，手指绕着鞶带的流苏玩。徐王妃笑看我，我尴尬回笑，她命着婢女带我先去歇息。 走进廊中，婢女在我身前领路。上次来的匆忙，我没有细看，环顾四周，这燕王府毕竟是元皇宫的旧址，风格布局近似应天府紫禁城。 入朝之事随着朱棣的回城，渐入人耳。听闻他自恃皇叔身份，径直步皇道入宫，登帝不拜。犯了皇家大忌，朝中少不了弹劾密奏，圣上却以“骨rou至亲”婉拒。 双方之势稍稍剑拔弩张，今日一见燕王，他眉宇间若有若无的“雄心壮志愁满怀”。北平哪里困的住他，也不知这一道宫墙高立，困住的是究竟是谁？ 翌日只有我被送回雎鸠楼，昨日不敢入眠，坚持到了天明，拖着疲惫的身子进到大堂。 冯锦玉见到我时，难得的大喜过望，从坐榻上跳起拉过我，我摇摇脑袋表示无力。 “他们呢？”我打量了四周也不见人影。 “分别去了一趟布政使司和指挥使司。”冯锦玉说着，从袖口掏出一封信。 我迫不及待地打开，仔细读来： 世界微尘里，吾宁爱与憎！ 什么鬼？ 我脑中混沌一片，无心猜想他留此句究竟意欲何为。也唯有回到这里，我才敢把整根紧绷的弦松开。 我倒在坐榻上，无力地问道：“他们何时回来？” 冯锦玉坐在身侧：“不回来。” 我一个激灵起身问道：“他们去了哪里？” 冯锦玉道：“来了一个姓葛的官吏，传旨遣二人回应天府。” 燕王刚回北平府，云非凡和沈正方就被传召回应天府，丝丝相扣未免太过于巧合。若不是燕王真的有意谋反，便是这姓葛的官吏有问题。 云非凡和沈正方好歹是先帝当朝的人，回了应天府也好。我松口气，重新倒在坐塌上：“回了京城就好……” 冯锦玉问道：“你似乎很累？jiejie呢？” 我合眼答道：“怎会不累！处处谨慎，该说的不该说的，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只在一念之间。今早他们送我回来，我只从马夫打听到，冯锦珍被徐王妃留在了王府。” 冯锦玉静静地坐着，过了良久自言自语道：“她的计划成功了。” “什么计划……”我睡意朦胧，喃喃问道。 冯锦玉笑看着我：“你先睡会，话真多。”她轻拍我一下，起身走了。 我缩了缩身子，无力应答，沉沉地睡去…… 不久，燕王府里传出消息，冯锦珍被朱棣选作了妃嫔，赐封号“梅”。而先帝缟素之期未过，不可进行加封典礼，还不算正式的妃子。但徐王妃下了令，待冯锦珍如同妃位，徐王妃说的也就是朱棣说的。下人们领命，总“梅妃”前、“梅妃”后地称呼了。 麻雀变凤凰，雎鸠楼的生意忽然间好了起来，俯瞰宾客满棚，不过是借势来奉承罢了。 压在我身上的两件事，军营由沈正方摆平，由于我在燕王府露过面，沈明月和李家的人眼下不会再追来，我总算舒口气，得以过上自己的日子。 云非凡的留信我始终参透不了，无意间见杜慕蝶翻了桌案上的《玉溪诗集》，我才想起翻找那句诗，而他所指竟是僧。 我向徐王妃请命见冯锦珍，冯锦玉随在我身边问东问西，我叹息耳根一刻也不得安宁，真真后悔带了她来。 “拜见梅妃娘娘。”我们向冯锦珍躬身行礼，冯锦珍支去了闲杂人，留下两个看着十分乖巧的婢女。 冯锦珍冷着脸道：“不必多礼，进里屋坐。” 婢女奉上了茶水点心，冯锦玉恭敬地坐在塌上，不敢乱动。 我笑道：“梅妃娘娘真教人咋舌！做了皇亲藩王的妃子。”她掩嘴浅笑。 冯锦玉羞涩道：“jiejie，恭喜你。” 冯锦珍面露喜色，她许久没再见过冯锦玉羞涩模样，她微微扬起嘴角：“无论jiejie做过什么，都不求你原谅，只求你懂我。” 冯锦玉微笑道：“我虽有恨意，却不表示我此生不再理睬你。本是同根生，我做不到无情。” 冯锦珍娇笑，我打断道：“许是我来的不是时候，还是下次再来好了。” 冯锦珍嗔了我一眼：“没正经……你也想得起来瞧我。” 我满脸委屈：“你是安心地做大头王妃，我和玉儿还要经营雎鸠楼，若不是我先前知道歌舞坊的经营之道，只怕你这雎鸠楼定要关门大吉！” 冯锦珍笑看我：“承蒙凌大姑娘照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