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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二七章 男儿泪

    这两天下雪,早上雪停了,罗锦言便派人到甜井胡同,看看房子地龙热不热,存的吃食够不够。这拨人回去,下午的时候夏至便带了一车东西过来,除了银霜炭、粮油吃食,还有一筐小黄瓜和一筐水萝卜。叶氏很高兴,把小黄瓜和水萝卜各装了半筐,给钱万送过去。夏至听说元姐儿在那边上课,便亲自送了过去。

    临来的时候,大奶奶叮嘱过她,一定要见到元姐儿。

    并非是罗锦言不放心元姐儿在这里住得不好,而是她要让元姐儿感受到母亲的关爱。自从元姐儿住到甜井胡同,罗锦言要么亲自过来,要么也会打发身边体己的丫鬟婆子过来,几乎每天都有人来。

    夏至到的时候,钱万正带着一大一小两个孩子在堂屋里吃汤圆。夏至没有多留,见了礼便告辞了,元姐儿却叫住她,把她拉到庑廊下:“我要做木牛流马了。”

    夏至可不知道什么是木牛流马,她把元姐儿的话一字不落地告诉了罗锦言。罗锦言却发起愁来,她拿了纸笔写写画画,最后把笔扔下发起呆来。

    夏至不解,问道:“大奶奶,有什么为难的事了吗?”

    罗锦言点点头:“你知道元姐儿让你带来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吗?”

    夏至道:“不是让奴婢转告大奶奶,大姑娘要做那个什么马了?”

    罗锦言笑道:“木牛流马不是小物件,地方小了不够用。那个小东西是让我给她置办像钱老那样干活用的屋子。一间屋子肯定是不够,还要有一间放材料和工具的,还要有打下手的,叶夫人与她同住,自是不能受到打扰,所以这屋子还要与叶夫人的住处隔开。”

    夏至终于明白了,如果是在柔风轩里,整个院子都给大姑娘折腾都行,可是甜井胡同的宅子原本就不大,勉强能挤出一间来,可大姑娘又是砸又是锤的,叶夫人也就别想清静了。

    罗锦言想不出来,索性让人叫来了方显胜,把这件事交给他。秦家供养了两位造园子的工匠,方显胜和那两人商量后,又到甜井胡同实际看过,除了把叶氏和钱万之间的那处宅子买下来打通,别无他法。

    秦珏知道了这件事,也没和罗锦言商量,就让方显胜去办了,把中间那处宅子买下来,和叶氏的那处打通了,给自家闺女用。

    西北和南方都在打仗,京城里没有官身的富户,很多都想卖掉空置的宅子,换成金银傍身,因此方显胜没费多少力气,就把那处空宅子买了下来。如今天寒地冻,不适合整修房子,请了风水先生给看过以后,加了一道月亮门,简单粉刷了屋子,给元姐儿做了工房。只等春暖花开,再把这里好好修缮一番。

    张氏来串门时过去看了,回来后对罗绍说:“惜惜真是个有福气的,这么多年了,玉章还是把她捧在手心里,元姐儿这事,换个别的人家,怎会由着当娘的这样纵着,可见玉章对惜惜不但宠爱,而且还信任。”

    元姐儿是女孩儿,大多人家会不惜余力让女儿学习琴棋书画、女红针织,却不会让她学这些匠人的事,更何况还要买间宅子给她用。

    罗绍对这个女婿一向满意,此时听张氏这样说,他打从心眼里高兴,第二天就揣了自己新得的几样好东西,到明远堂找女婿喝酒去了。

    邹尚如今已经是正式的锦衣卫指挥使,风头一时无两。京城里人多嘴杂,秦珏约了他和骆淇去通州庄子里烤rou。

    他们去的通州庄子并非是秦珏养死士的那一座,而是罗锦言的陪嫁。

    说起榆林卫的事,邹尚一声长叹,对秦珏道:“如果没有你派去的张长春和张广胜,我这条命就交待了。”

    他一共行刺六次,其间他受过两次重伤,跟着他去榆林卫的锦衣卫有五十人,最后和他一起回来的只余四人,其他人全都战死。

    “赵宥心思缜密,非常人能及,我行刺六次,除了刺杀赵梓的那次以外,其余几次连赵宥身前三丈都没能进入。最后这一次也是侥幸,唉,就是圣上没有召我回来,我也不想留在榆林了。”

    邹尚说到这里,把杯里的酒一饮而尽,五十个兄弟,死了四十多人,这场刺杀,终究还是输了。

    他出人头地了,可那四十多人却再也活不回来了,其中就有从小跟着他的海子。

    一杯热酒下肚,邹尚的眼泪流了下来,他忽然说道:“玉章、阿淇,咱们都是从小认识的,你们说我是狼心狗肺,不顾兄弟死活的人吗?呵呵,你们一定说不是,对吧,我自己也以为不是,可是他妈的,我真的就是猪狗不如!他们拼了性命掩护我逃走,而我呢,眼睁睁看着他们的尸体被挂在城门楼上,可我不敢靠近,不敢认尸,我就是个畜牲!”

    见他杯里的酒没了,小厮拿着烫热的酒壶要给他满上,邹尚却一把推开小厮,人一旁的地上拎起酒坛子,大口大口地灌了下去,冰冷的酒水从溢出来,和他的泪水融在一起,分不清是酒还是泪。

    秦珏和骆淇默然无语,二人走到他的身边,像他一样,从地上拎起酒坛子,拍开泥封,仰头喝下。

    那天,三个人全都喝醉了,也不知道说了多少疯话,第二天爬起来,发现三个人睡在一张大炕上,一个比一个狼狈。

    骆淇踹了邹尚一脚,笑道:“你个孙子,和小时候一样没出息,让我看看,尿床了没有?”

    邹尚骂骂咧咧地躲开,愣了好一会儿,才道:“cao,一年了,最痛快就是这一回了。”

    秦珏拍拍邹尚的肩膀,道:“昨天你只说了榆林的事,就喝醉了,还不知道京城里发生了什么事吧,让骆淇和你说说坤宁宫的事,你再伤心难过也不迟。”

    那夜的坤宁宫,没有了富丽雍容,那是一座修罗场,到处都是血,皇帝挥舞着天子剑,无情地杀戮着那些手无寸铁的宫人。

    那些人都是平日里服侍皇帝的,其中有几个,还是从皇帝几岁时,便在身边的。可那一夜,他们都死了,到死都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坤宁宫重又上锁,并且贴上了镇鬼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