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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之三

    天初暖,日初长,好春光。万汇此时皆得意,竞芬芳。

    年轻人的儿女情长可拽不住大好时光的脚步,不管你是伤感抑或忧愁,时间就这么不紧不慢地走到了6月。此刻,满坡遍野已是绿意葱茏,那如纱、似雾的粉白杏花已经凋谢,而吸引孩童目光的点点青杏业已缀满枝头。

    我们的大地母亲又一次舒展开了她那丰腴的胸膛,任凭那些勤劳的儿女在她身上播下的丰收的希望。是啊,在这个绿肥红瘦的季节,人们的心情莫名地舒畅起来。你看看,他们的衣衫早已不再臃肿,穿着消闲而适意,一个个精精神神的,忙碌的脚步也变得轻松、欢快了许多。

    就连那些足不出户的老人们,也开始三个一群、五个一伙的走出家门,晒一晒在漫长的严冬和寒春里窝在那老屋的霉气。谁说不是呢,这时候,哪个人不愿意到太阳底下伸展一下腰身,嗅一嗅禾苗生长那醉人的清新气息,享受一番这温暖的、懒散的时光。

    然而,现在有一个人,却把自己憋在屋里,除了认真上课、批改作业,话也少了许多,整天长吁短叹的,变成了一个闷葫芦,似乎感受不到季节的变换。挺机灵的一个年轻人,倒像一个小老头一样满腹心事,全然失去了这个年龄应有的活力。

    唉,不用说,大家也已经猜到了,他——就是我们的主人公肖北。

    自从肖北鼓起勇气把那封求爱的情诗寄给顾嫣后,时间已经过去两个多月了。这期间,他每天是如坐针毡,等啊等、盼啊盼,盼着顾嫣能给他回一封信,哪怕是只有一个字也好呀。

    谁知,望眼欲穿,他是连一张小小的纸条都没有见到,更别说一丁点其他的音信了。真是杳如黄鹤,好像顾嫣从来没有在他的生活里出现过一样。就如一个让人流连忘返的黄粱美梦,一觉醒来,那诱人的一切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这几天,一种深深的失落和自卑的情绪笼罩着肖北,他开始自责。自古都是物以类聚、鸟以群分,他肖北怎么就不明白这个道理、参不透这点人情世故呢?就凭自己的贫寒出身和现有的家庭条件,他确是有些自不量力、痴人做梦了。

    可是,明知不可为,他却管不住自己,拿得起、放不下。顾嫣的身影老是在他的眼前转悠,挥之不去,他有些恼恨自己的没出息,可是毫无办法走出这个愁人的魔圈,真是欲进不能、欲退还难呐。

    看到肖北整天无精打采的样子,同事秦刚也瞧出了一些端倪,不知这个一贯乐观上进的好友究竟遇到了什么过不去的坎儿。作为铁哥们,他当然不能坐视不管。所以,这天中午一下班,他就私下里约出肖北,两人骑自行车回到了四台镇秦刚的家里。秦母看到儿子领回了同事,马上热情、利索地张罗了几样下酒菜,小哥俩坐在小炕桌前,默默地吃喝起来。

    几杯萝川白酒下肚,兄弟俩慢慢敞开了心扉。听了肖北有些遮掩的倾述,秦刚一下子恍然大悟,原来这小子是得了相思病,怪不得整天像瘟鸡似的萎靡不振。既然好朋友看上了顾嫣这姑娘,他这个做哥哥的没别的本事,出点谋、划点策还是不成问题的。

    瞅着肖北那借酒浇愁的无助神态,看样是真的陷入这恼人的情网不能自拔了。虽然,爱情到底是甜蜜还是痛苦,他秦刚还未亲身体验过,但看到眼前这么精干的一个后生被这种摸不到、看不见的东西折腾得死去活来,可见其魔力的强大。

    是的,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秦刚明白,坚决不能任肖北这么苦等下去了,老是这么藏着掖着,还不把肖北这傻货愁苦死。然而,他秦刚可不敢直接去找顾嫣问清楚。这样,就得找一个恰当的人,把红娘这一穿针引线的重要工作担当起来。经过一番密谋和推敲,他俩最终把人选定在了马华头上。

    不错,思来想去,还是我们这位热心、率直的大姐干这活合适。当然,前提是掺和这件事的几个人关系必须得铁,要真心实意地撮合这事,而且嘴上要有个把门的,可不敢信口开河,嚷的满大街的人都知道哩。

    经过秦刚的一番点拨,肖北心里的愁云确实散开了不少,话也多了起来,俩人不由得就学校的事天南海北地神聊起来。回想起上班后发生的一件件或忧或喜的事情,真的是酸甜苦辣、感慨颇多呐。不过,秦刚无意中道出的几句话,却让肖北打了个激灵,如醍醐灌顶,一下子从迷惘痴情的梦境中惊醒过来。

    哎呀呀,要不是秦刚提醒,他真是差点忘了这件关乎自身前途命运的大事,还在自己编织的所谓情网里瞎扑腾呢,都快找不到东南西北了。

    原来,秦刚在今年5月的成人高考中发挥失常,估计要名落孙山,所以心情有些小郁闷。今天又酒逢知己、真情流露,想到他俩这对难兄难弟考场、情场的失意,一种同病相怜的伤感一下子涌上秦刚的心头。这个平常沉稳持重的年轻人也免不了唉声叹气地唏嘘一番,把心里的难过和不快吐出来。

    不过,肖北却因此一扫颓丧之情,倒像一只清晨打鸣的公鸡,一下子精神起来,他的心中似乎腾起了一把火,好像又一次站在了人生的起跑线上。现在,摆在他面前的唯一目标,就是积蓄力量,全力去拼搏、去冲刺,跨过那条成功的红线。当然,他也必须去承受考试前那段破茧成蝶的痛苦和煎熬,就像一个在硝烟中冲锋陷阵的战士,去接受血与火的洗礼,最后将战旗插上胜利的顶峰。

    想到这里,肖北的心里不禁产生了一种大战前夕的兴奋和战栗。是啊,他肖北到明年也达到了工作满3年的要求,就有参加成人高考的资格了,而且是带着工资脱产去上学,这可是他们这伙小师范生梦寐以求的圆大学梦的机会呀。你说,这样的好事,哪个人不想牢牢抓住,让命运之神擦肩而过呢?

    “唉,真是糊涂,险些误了大事”,他暗自庆幸地自言自语着。

    你看,这就是我们的肖北,当命运之拳在这边把他击倒时,他又会在那边坚强地站起来,他不会因为生活中的一点失意而放弃了对理想的追求。

    可不是,今天本来是秦刚来安慰他,现在倒反过来啦。面对秦刚对他竖起的大拇指,他举起了酒杯,笑着说:“老兄,天生我材必有用,是金子总会闪光的,不要泄气,咱哥俩一块复习,明年一起去考试,一定会成功的;至于我和顾嫣的事呢,先不要和马华提,往后放放吧,缘分天注定,是你的总归是你的,不是你的也强求不来,况且这事也急不得;现在最当紧的是备战明年的考试,你掰指头算算,也就剩下10个月了,可不能再掉以轻心了,时间紧、任务重哇。”

    谈到兴致处,好像大学校门已经在向他们招手了,小哥俩不由地豪情顿生,你来我去、推杯换盏,不知不觉,一瓶白酒已喝得见了底。秦母见上班时间快到了,俩孩子也有了醉意,便适时地端上来热乎乎的黄糕和rou菜。肖北和秦刚一顿狼吞虎咽,吃得那叫一个香呐,真真的是酒足饭饱了,俩人的情绪也空前地高涨起来。

    怪不得他们这么兴奋,“大学、大学”,在80年代的年轻人心中,那是个多么神圣和诱人的地方。有多少青年为之奋斗,万人争过这座独木桥,可又有多少人望桥兴叹、铩羽而归,最后能够通过的又有几人?尤其是这些靠土里刨食的农民的孩子,读书上学似乎是他们走出农门、改变命运的唯一出路,上至父辈、下到孩童,谁不明白这个道理呀。

    回到学校,在课余时间里,肖北满脑子就想着明年参加成人高考的事,到底报什么专业,现在成了他最拿捏不准的头痛事。

    按说,他的文科基础好,而且爱好文学,应该报中文。可是,以前没做准备,现在要猛地下手,还真是摸不着路数。唉,就这么几个月的时间,语、数、史、地、政五科,要掌握的知识点有多少呀,一想到这,他头就大了。

    没办法,他只好在星期天找他的同班同学李良民和杜喜去商量这事。看他那心焦难捱的样子,李良民噗嗤一下笑了,拍了拍他的肩膀:“老肖,真是“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呐,不着急,没事,考中文没把握,可以报美术专业,你怎么忘了,你可是咱这届唯一一个参加过全省美展的中师生,美术可是你的强项呀,这个专业要求的文化分数低,差不多就能过;听说咱们上届的师兄付建国去年报了美术,没考上,今年还要考,你快去找他打听打听。”

    这时,生性顽皮的杜喜已有些憋不住,多日不见,早想和肖北打打嘴仗,只见他一步跨到肖北跟前,挤眉弄眼地接上话茬:“嗨,大才子,这次你可成落后分子了,我们都复习了半年多了,你怎么现在才动弹呀,这么长时间不露面,考试也抛在脑后了,难不成被哪个狐狸精给迷住了,还不从实招来,嗯?”

    看着老同学装模作样的神态,肖北一下子乐了,他一把推开杜喜,“老杜,别闹,别闹,什么狐狸精,哥们儿正心烦着呢,哪有那心思,别哪壶不开提哪壶,快帮我拿个主意,眼下该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良民都说了,就报美术,对你来说,也不失为一条捷径,你还犹豫什么,这不是和尚头上的虱子——明摆着嘛,哎,真是孺子不可教也”,你看看,杜喜这家伙又摇头晃脑地拽起来了。

    “好,既然你俩都这么说,我就真的下决心了,中文咱是铁定考不上,那就报美术试试,没准还有些谱,有时候剑走偏锋,也许真能出奇制胜。”

    “哈哈,老肖,是吧,你今天来找我们兄弟俩就对了,现在把心病解决了,也该放松一下了,走,为了我们的大学,哥仨喝啤酒去。”嗨,良民这个酒罐子,每月那点工资还不够他请同学们喝酒哩。

    几天后,肖北抽空去找了师兄付建国,弄清了报考美术的相关程序,便一门心思开始了紧张的备考。他自制了画板、画架,托人买回了纸笔、颜料,宿舍也被他改成了画室,课余时间被他安排的满满的,一张详细的学习计划贴在了宿舍的墙上。

    他好像重回了学生时代,每天早晨迎着朝霞,在东大道旁的杨树林里,你总能看到他捧着书本的身影。而在他那狭小宿舍的写生台前,他也找回了绘画的感觉,一张张素描、色彩、速写习作陆续贴到了墙上,以备休息时,他好静下心来仔细地研磨呀。

    然而,不管肖北把自己搞得如何地忙碌不堪,一个人还是会时常不自觉地闯进他的内心深处,让他心神不宁。唉——,这个冤家已经一猛子扎进了他的世界,他怎么会心如止水、波澜不惊呢?

    一个星期天,从家里返校,独自坐在宿舍里,实在按捺不住纷乱之情的肖北再也无心复习,他咬了咬牙,决定还是给顾嫣写一封信。这次,信的内容很简单,只有一行字:你如果愿意,下星期三早上7点,我们在东大道的杨树林见一面吧。

    他站起身来,走出门外。此刻,西天的晚霞烧得正旺,他的身上也马上披上了一层朦朦胧胧的玫瑰红,随之,一种悲壮、慷慨的情绪在他的心头弥漫开来。至今,肖北都忘不了当时的情景,他清楚地记得,那一天是——1988年的6月2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