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与尸眠
昏暗的灯光下，泛着白光的金属床一字排开，巨大的抽风机嗡嗡作响。室内弥漫着刺鼻的福尔马林药水味，温度低得让人从心底颤抖。 突然，一声低吼，韩镇坐了起来。他赤着上身，胳膊、胸口被绷带牢牢缠住，隐约仍能看到渗出的血液。 难以忍受的剧痛传进大脑，韩镇忍不住低声呻吟。 这是哪里？为什么会在这里？脑海里还留着他跪倒在石凳前的一幕。发生了什么？自己应该晕过去了。之后呢？ 还来不及细想，一阵深深的无力感袭来，他再次晕了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韩镇时而清醒，时而昏迷，醒来时只有巨大的疼痛，坚持不多久，又会再次晕倒。 随着时间推移，韩镇清醒的时间越来越长，他发现在昏迷期间有人给他换了纱布。应该有人救了自己，这算是个好消息。但不好的消息是，自己所在的地方似乎不那么令人愉快。 韩镇脸色白的吓人，他愣愣地看着紧挨自己的金属床上摆着的尸体，脸色更白了几分。 一想到自己正和十几具尸体躺在一个屋子，他就恨不得立马昏过去。可惜的是，今天他状态似乎不错，虽然浑身上下痛的直冒冷汗，但却怎么也晕不了了。 韩镇只有十七岁，他还是第一次正儿八经地打量死人，尤其是他身边这位“老先生”，和他的距离大概只有50公分，年纪不算小，满是皱纹的脸孔定格在生命的最后一刻。韩镇几乎能感受到对方传来的nongnong的死气和不甘。 他曾尝试着把头扭到另外一边，遗憾的是，另一边的那位正被白布单裹着脑袋。看不见脸，反而更能带给人遐想，韩镇宁可继续看那位“老先生”。 哎，这到底是什么地方！韩镇叹了口气。 已经一天了，没有人来换药，也没人带吃的过来，韩镇的肚子饿得咕咕直叫。在这样的环境里，听起来格外吓人。 经过一天的习惯，韩镇发现也没那么可怕。尤其是“老先生”的样子，看久了竟然让他生出一丝亲切。不知道奶奶怎样了，奶奶可能连这位“老先生”都不如。韩镇默默地想，心里一阵难过。 韩镇浑身疼得厉害，连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他只能不断回想过去，想模糊的童年、想奶奶的慈爱，不知不觉泪水打湿了眼眶。 正想的入神，屋外传来脚步声。 韩镇从思绪中清醒过来，看到房门被推开，一个穿着白大褂的男人走了进来。 看着来人，一颗紧绷的心终于放下来。韩镇有太多问题想问，但他张了张嘴，发出的声音比蚊子还小。 那个男人进来以后面无表情地走到房间一头的工作台旁，从里面抽出一个大金属盒，发出哐啷哐啷的声音，这让韩镇听起来分外悦耳。 不一会儿，白大褂走到韩镇身旁，一声不吭地开始换药。绷带缠得很紧，一松开就有鲜血流出。韩镇已经痛的麻木，反而觉得伤口因为血液流出而舒服许多。 白大褂手脚麻利地清洗伤口，韩镇瞥见胳膊上的刀口已经被缝合起来，看来救自己的正是眼前这个面无表情的医生。只是，什么医生会在停尸房里救人呢？ 忙了很久，总算把伤口一一清理完毕，重新绑好绷带，韩镇被擂得痛不欲生，但他强忍着没有做声。能活下来已经算是奇迹了，他很自觉地不再打扰这个奇怪的大夫。 白大褂绑好绷带，长出口气。看得出，他也有些疲劳。做完这些，他默默回到工作台前，收拾东西。 “你在这里只能呆一周，还有2天。”冰冷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 韩镇动动嘴，但说不出话。 “明天我再来换药，后天晚上你就走。”这是第二句话，说完，白大褂头向门口走去。 韩镇看他要走，急的顾不上疼，用尽力气喊：水。 声音小的还是像蚊子。 但白大褂听见了。他的脸有些抽搐，隐约还有些尴尬。对了，自己跟死人打交道太久，竟然忘了躺在这儿的还有个活人。这都几天了，出了头两天输液，后面似乎没给韩镇喝过一滴水，吃过一口饭。 白大褂愣了一会儿，生硬的说了句“等着”逃也似的推门离开。 韩镇喊完这一声，浑身的力气都耗光一样。只能继续躺着研究“老先生”的样子。 歇了一阵子，门口再次传来声音，白大褂端了一盒泡好的方便面进来，浓烈的方便面特有的味道瞬间铺满整个停尸房。和福尔马林液混在一起，令人作呕。 韩镇连呕吐的力气都没有，心里哀嚎，怎么这么倒霉的事儿都能碰上，还不如直接死了痛快。 白大褂似乎早已习惯，端着方便面走到韩镇身边，顺手把“老先生”的头扒拉到一边，如同随意挪开一件物品一样。然后，那碗热气腾腾的方便面就放在“老先生”脸前，蒸腾的热气冒啊冒。韩镇看得心脏颤抖不已。 “吃吧。”白大褂看看韩镇，等他自己吃饭。 韩镇想坐起来，但刚刚勒紧的伤口实在太疼，他挣扎了几下也没有成功。眼睛无奈地看着白大褂。 “想都别想。”白大褂面无表情。 韩镇没办法，饥饿让人无力，但饥饿同时也能给人力量。他做不起来，但可以伸手去够。他知道自己端不动碗，只能把手伸进碗里，从“老先生”眼前拽过两根面条，哆哆嗦嗦地塞进嘴里。 还有比这更糟糕的事情么？韩镇边吃面条边想。对了，有的：对面的“老先生”比自己要糟糕。 第二天，白大褂还是这个时间来换药，带着方便面一起。他让韩镇站起来，尝试下地行走。他说，韩镇必须尽快下床走路，不然肠子会纠结在一块，没法吸收营养。而且，再过一天，韩镇就得离开这里，他有一天时间恢复行动能力。否则，他就会被饿死在这里，真的成为这儿的一员。 韩镇咬牙坐直身体，痛的冷汗直冒，在这躺了这么久，他身上盖着的只有一条白色的布，简直能把人冻死。不过，和身上的剧痛比起来，冷反而不算什么，温度低些还能让他的身体更加麻木，伤口似乎也好受点。 坐起来后，只觉得天旋地转，刚才吃进去的面条一股脑从嘴里喷了出来。 白大褂大怒，他可不愿再去泡一碗面条来，而且这满地的面条还要他打扫不是。 韩镇用手死死撑住自己，用尽力气才没有躺回去。他知道，白大褂再没人性，也不会真的不管自己，趁着现在他还在这儿，自己必须下床走路。否则，只剩下自己的时候，会更麻烦。 “我来打扫。”韩镇声音都变得扭曲起来，“麻烦，再给我点吃的。” 白大褂气的满脸通红，但还是没说什么，转身出了房间。韩镇闭上眼缓了一会儿，开始轻轻挪动双腿…… “扑通”一声，韩镇重重摔在地上。巨大的疼痛瞬间淹没了他，连他撞到旁边的金属床引发一连串的麻烦都没意识到就晕了过去。 十几分钟后，白大褂端着一碗方便面走进屋，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七八张金属床歪七扭八地翻倒在地，好几具光着身子的尸体呈各种姿势摆放，有的还瞪着空洞洞的眼睛望着门口。饶是跟死人打了一辈子交道，白大褂一瞬间还是头皮发麻。 这时候，一张床下传来微弱的声音：抱歉，能扶我一下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