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暧昧
作为大楚国星江省兴阳市电视台的一名记者,圣林显得有些另类。 别的记者、编导、主持等,都是科班出身。他当记者,却属于半路出家。 16岁上军校,毕业后留校当了2年特种作战战术教官后,到海军特战队服役。 两年前,因为违反军令,擅自带人到比亚沙漠救人,提前退役,这才考到电视台当记者。 正是因为他是野路子出身,所以很多同事就有些瞧不起他。 瞧不起他,也就罢了。圣林自认为是个内心强大的人,也就对此持淡定的态度。 问题是,那些人还要经常排挤他。 为什么排挤他?还是因为他另类。 电视台记者,算是个热门职业。不仅是因为社会地位比较高,还因为在某种意义上来讲,这是个肥差。 因为手握话语权,就有许多寻租机会。 想宣传正面形象的,表示一下,可以让自己的形象更加完美。 遇到负面事件的,表示一下,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表示,自然是要真金白银的。所以,许多人的收入,是要远远超过他们工资单上的数字的。 但是,圣林却没有这些额外收入。 不是他没有机会,而是他遇到机会,自己都拒绝了。 他顽固地坚持自己的原则,坚决不收那些不该拿的钱。 大伙儿都收,就你不收。你想干什么? 是想标榜你清高?想跟我们划清界限?还是想举报我们? 当然,这些都是暗地里的话,拿不到台面上来说。 这些不能说,不代表别的事儿也不能说。 业务上的事儿,说你总行吧?说说你的坏习惯,总行吧? 每次有你的稿子播出,总是要跟主播沟通一下,强调自己的思路、角度和重点。 可是,电视台有这样的规定吗?行业里有这样的规定吗?你怎么就这么多事儿呢? 你知不知道,就因为你开了头,周群和赵士印要求我们向你学习,也这么做。 你带什么头不好,非要带这个头?这不是要我们多干活吗? 你野路子出身,我们认了。 虽然野了点儿,毕竟还没野过周总监。 周总监是兽医专业出身,现在却当了电视台的总监。要说野,他比你野多了。 你不捞外快,我们认了。 虽然你自命清高,但还没有挡我们的财路。 你命好,我们认了。 你爷爷是易学大师,随便给哪个老板算个命,调理一下风水,就是几千几万的。 你奶奶是禅觉寺的主持,寺院香火旺盛,很多老板又是捐款又是供养的,钱儿自然少不了。 你爸是省实验中学校长,你妈自己开了星江省最有名的幼儿园,日进斗金。 你是独苗,他们的钱,你家的大别墅,将来都是你的。 你走桃花运,台里的两大当家花旦之一——戴青宁,叫你给划拉到手了。 虽然有鲜花插在牛粪上之嫌,我们也提醒过戴青宁,但她自己认了,我们也不好再说什么。 可是,为什么你还跟另一个当家花旦秦望舒粘粘糊糊的?你自己脚踩两只船,荡悠悠的,想没想过我们? 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怎么就不给我们也留一条活路? 就你荷尔蒙过剩?我们荷尔蒙就不过剩了? 你当过兵,上过战场,算是个有血性的人。 我们不敢揭的黑幕,你敢揭,算是个有担当的人。 周总监和赵主任器重你,我们也不好太和你作对。 平时总是给我们算算命,选个吉日,看看风水,又不收钱,算是欠你点儿人情。 要不是因为这些,我们早就乱拳打死你了。 你知道不知道? 这么多人要乱拳打死他,圣林不知道。不仅不知道,他还自我感觉良好。 今天,他采编的关于天泉控股旗下桃花沟煤矿死亡3人的矿难事故,桃花沟沉陷区,以及天泉地产在征地中,涉嫌与黑社会勾结,用铲车碾死一名市民的深度曝光报道,将在兴阳电视台的王牌栏目《正午聚焦》中播出。 费了很大劲儿,挖出这些黑幕,让不良商人付出代价,给受害者讨回公道,确实让圣林感觉良好。 此时,他正在等着栏目主播秦望舒,想跟她强调一下自己报道的思路、角度和重点。 对于这个多此一举的举动,其他主播大多敷衍了事。唯有秦望舒,每次都会积极的和他交流。 这让圣林大有知音之感。 圣林边等边用大六壬起了一课,他要预测一下秦望舒今天的事儿。 这是他们之间经常玩儿的游戏。 女人都爱算命,尽管秦望舒是女人中的女人,也不例外。 一想到待会儿告诉秦望舒推测结果时,秦望舒那吃惊地样子,圣林就忍不住地得意起来。 说秦望舒,秦望舒就到。 她已经化好妆,明眸皓齿,美艳逼人。 “你今天又算到了什么?” 秦望舒坐下就问。 “你今晚八点有一场饭局,二男二女,吃涮羊rou,吃到一半时会走一人,但接下来又会来一个人。” “算你说对了,确实有三个朋友从首都上京来,约好一起吃饭。还有什么?” “我说了你不许生气。” 圣林笑嘻嘻地看着秦望舒,神情有些暧昧。 “别废话,快说!” “你今天穿了一条黑色内裤,上面还有个小兔子图案。” “什么?这这这也能算出来?” 秦望舒一下子站起来,说话也结巴了。 “什么这这这的,要是播出去了,还不得罚你个几百块?” “好吧,算你说对了。还有一样你给我算算。” 秦望舒走进圣林,四下望了一圈,见周围没人,嘴巴趴到圣林耳边。 “你再算算,我今天的胸罩是什么颜色?” 因为圣林始终坐着,秦望舒站着,一靠近,她的胸几乎就触到了圣林的鼻尖,一道深沟明显可见。 圣林有些后悔了。 算内裤颜色,一是想显摆一下本事,二是想让秦望舒吃惊一下,可实际上,却是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坑。 “这个还真没算出来,不说这个了,说一下新闻的事吧。” 圣林赶紧转移话题。 胸罩的颜色,如果从大六壬的课象上看,是可以算出来的。只是圣林觉得有些过于暧昧,回避了这个话题。 “不用讨论了,刚才导播通知,你那稿子,让总监给毙了,不播了。” “怎么说不播就不播了,好几条人命啊。当官儿的一句话就不播了,不揭露真相,不讲真话,整天风花雪月的,难怪电视越来越没人看了。我找总监去!” 望着圣林的背影,秦望舒知道劝也没用,就由他去了。 她知道,为了这则新闻,圣林付出了很大精力和很多心血。 她知道,圣林说得没错,在网络的冲击下,象电视这样的传统媒体逐渐式微。 但她不知道,这次新闻被毙,是有人在幕后cao纵的结果。 她也不知道,这是一个巨大阴谋的一部分。 她还不知道,就因为这件事,把她也卷进了这场阴谋之中,改变了她的一生。 她更不知道,就是因为这件事,钩沉出了八百年前的宫廷政变,国家战争,王朝兴替、部落迁徙、开疆辟土……。 那场八百年钱的恩怨情仇,又穿越时空,延续至今,引发了一场波澜壮阔的大戏。 “傻瓜,我今天根本就没戴胸罩。” 秦望舒望着圣林的背影,呢喃着,款款向演播室走去。 在新闻部主任赵士印和总监周群那里,圣林没有得到想要的结果。 稿子被毙,已成定局。 他们的理由很充分,如果按着圣林稿子的基调播出,会影响兴阳的形象,引起商家的反感,使外来投资者丧失对兴阳的信心。 这个理由非常牵强,圣林都懒得一驳了。 圣林虽然失望,但也无可奈何。 毕竟电视台不是他圣家开的,这样的事情也不是一回两回了。 开车出了电视台,边在街上边转悠,边琢磨怎么跟那几个矿难家属和被碾死的老王头的儿子交代。 当初采访时,他可是跟人家拍了胸脯说要上电视,为他们讨回公道的。 正在他为难之际,一个死难矿工的妻子——张妮妮来电话,说不用再曝光了,他们的问题已经解决了。
圣林感到很纳闷儿,当初张妮妮可是态度最坚决的,何以一夜之间就发生了这么大变化?是不是又受到什么压力了? 反正没事儿,去看看再说。 一到张妮妮家的院子,圣林就明白怎么回事了。 院墙被扒开了一截,窗户上的玻璃全碎了,张妮妮正在收拾满地的碎玻璃,几个男人正在安装玻璃。 一见圣林,张妮妮的泪水就流了下来。把圣林让进屋里,讲述了事情经过。 昨天晚上,来了20多个人,开着铲车,来到院子就把墙给扒了,门窗玻璃全给砸碎了,之后扬长而去。 其他几家的遭遇,也与此相似。 到警察署报案,也始终没来一个警察。 今天一大早,矿上来人,说一家再给20万金币,家属不能再告状,也不再找媒体曝光。就此了结此事。 否则,20万金币不给,也不敢保证以后还会发生什么事情。 现在,几家已经和矿里签了协议,希望圣记者不要再曝光了。 圣林默默地开车走了,心道:那边干预电视台,这边恩威并济,软硬兼施。几个矿工家属,怎会是他们的对手? 好在事情还没有做绝,总算多给了20万,加上原来的20万,一条人命40万,比起其他地方,这个数已经不少了。 家属都认了,稿子也毙了,我又何必多事呢? 正寻思间,老王头的儿子王坤打来电话,希望圣林到家里来一趟。 正好顺路,圣林就来到王家。 王坤虽然是个才参加工作2年的教师,却也觉得自己把当今的世道看了个明白。 二中是兴阳的名校,想进这样的学校工作,不给校长送个十万八万的,想都别想。现在开发商答应多给30万,再给一套房子,这样加起来,赔偿也将近200万了。 有了房子,再给校长送去10万,就可以把女朋友从乡下中学调到二中,明年房子下来,就可以结婚了,再也不用象其他同事那样,每个月都得勒紧腰带还房贷了。 虽然这么做似乎有点儿对不起父亲,可正如那两位调解的警察说的那样,把凶手送到监狱里又能怎么样呢,也许自己一分钱也得不到。 父亲的最大愿望就是自己幸福,希望早日抱孙子,现在,终于有机会实现父亲的愿望了,他老人家在九泉之下也会高兴的。 今天早上,他把自己当初拍下的父亲被碾死的视频交给了金志柏,达成了现在的协议。 尽管自己说过要把视频交个圣林,现在食言了。但人死不能复生,活着的人才是最重要的。与我唾手可得的幸福相比,所谓的公平正义,毕竟是很遥远的事。 在王坤的遮遮掩掩、吞吞吐吐中,圣林总算是弄明白了事情的原委。 如果说圣林对张妮妮那几个矿难家属感到失望的话,对王坤则是感到实实在在的悲哀了。 尽管他知道王坤是真诚的,但仍然坚决地拒绝了他的礼物。圣林觉得,那瓶里装的不是红酒,而是老王头的血。 虽然他在战场上见惯了血,但从来没想过要把它喝进自己的肚子里去。 这么明显的一起故意杀人案,就戏剧性地变成了一场事故,达成了和解,凶手就这样轻轻地被放过了。 看来,这天泉果然背景深厚,韩楚卫果然手眼通天。 就是那黑老大金志柏,也算得上是深沉老辣,手腕灵活之人了。 郁闷中,圣林回到办公室,打开电脑,想在自己的博客上写些什么,可又一时不知从何写起。 干脆也不多想,从上次被毙的关于兴阳炒房、炒矿、桃花沟沉陷区的稿子,到这次矿难,拆迁工地铲车碾死人事件,再到家属的态度等等,随随便便写开去。 对警察署不出警,警察和稀泥,开发商和拆迁公司互相勾结、威胁恐吓,相关部门不作为,对沉陷区不管不问等,表达不满。 洋洋洒洒写了3000来字,隐去城市、公司、地名和当事人的真实姓名,写完也不检查,就在自己的博客上发了出去。 关上电脑,觉得心情好了一些,下楼开车回家陪爷爷吃午饭。直到下午三点多,才回电视台上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