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三六 谲云齐聚（下）
死亡是无法避免的结局，是所有人的终点。而绝望则是一种生无可恋，死无可顾的落魄。 站在波涛汹涌的血砂江边，柳千叶全无昔日风流倜傥的潇洒模样。如今有谁还认得出，这个苍老如七旬老翁须发皆白的佝偻男子会是名动四方英俊不凡的折柳客，莫说随便来一个二三星的修士，恐怕江风再大一点，都有可能把他吹走。 连续激战几个时辰，好不容易摆脱追杀者逃到这里的柳千叶早已是强弩之末身心俱疲。 尽管多年前就深知世家大族的冷血无情，也见识过无数鸟尽弓藏兔死狗烹的例子，柳千叶却从未想过有一日这样的悲剧会降临到自己头上。 若非昔日仇家太过厉害，柳千叶绝不会选择栖身屠龙领这个边陲之地，更不会进入风烟堡成为风鹰骑士一做就是许多年。 想到自己血仇未报，却遭受重创形同废人，但聂家却只向那位炼丹大师求来了一粒修神丹并直接赐给立下大功的血煞胡彦归，自己和朱元春却落得个直接被扫地出门的凄惨下场，柳千叶就万念俱灰心萌死志。 蓦地，柳千叶耳边有个如来自天外的声音响起：“柳千叶，你恨聂家吗？” 柳千叶瞠目结舌的四处查看，却没有任何发现，心中的惊惧越发浓厚，战战兢兢地回道：“恨又如何？你是什么人？” “一向自负的折柳客竟颓废如斯，真叫人失望。龙域柳，三点头，千回百转金樽酒，想不到屈身聂家十数年，你果然连自己姓什么都忘得干干净净。”那神秘的声音充满惋惜。 柳千叶禁不住打了一个寒颤，如临大敌，慌乱中仓促提气，却牵动神魂之伤，当即一口黑血喷出，整个人萎顿不堪，险些倒地。 勉强把握到一丝丝说话之人的方位，柳千叶振奋精神抬头望向虚空某处，虚弱地问道：“不知前辈到底想做什么？” “哦，你就这么肯定我不是那位府中派来剿杀你的？” 柳千叶凄然一笑道：“若是我柳千叶连这个都分辨不清，十几年前就不存于世了。前辈，您是绝世高人，今日来此，莫非就是为了笑话我这不肖柳家子的么？” 虚空中那人低笑几声道：“难怪偌大柳家，只余你一人存活至今，果真心细如发。也罢，老夫昔年与你家老祖定常公有些交情，不忍心见他唯一血脉就此湮灭。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老夫就帮你一把。” 柳千叶先是眼睛一亮，定常公是他家族一位最厉害的老祖宗，可惜三百年前陨落在异域魔族之手，虚空中人竟与其有旧，毫无疑问此人是个超级隐世强者。 但想到自己目前的处境，柳千叶不禁黯然，沮丧地道：“前辈，千叶神魂受创，如今形同废人，只怕是让前辈您失望了。” “哼，区区一粒修神丹就能解决的问题也算难事？喏，接着。” 话音未落，一点银光径直从虚空电闪而来没入柳千叶口中，入口即化，生津化液，顷刻间，柳千叶就惊喜的感到自己的神魂之伤正在迅速修复。 “是修神丹，六星修神丹！”柳千叶差点喜极而泣。 “记住，在你未能成就星帝之位前，切勿再用你现在的身份，我赐你一门匿形术，简单易学......” 柳千叶感觉眉心一热，随即意识中就多出一门秘术来，金光闪烁三个玄奥古朴的篆字：匿形术。 同一时间，一道沛莫能御的浩然真气涌入柳千叶体内，顷刻便将其一身内伤修复得七七八八，更骇人的是，这股真气之后竟势如破竹的冲开了他体内禁锢多年的九条灵脉。 六星初期！曾经柳千叶梦寐以求而不得的境界弹指间便达到，他险些心神失守泪流满面。 莫名的，尘封多年的画面在柳千叶记忆中闪现，那张凄绝的容颜，似乎还在催促着喊叫着：千叶，好好活下去，快走！ 只有在落魄时才懂，愿拉你一把的人何其少。只有在最穷时才懂，再好的感情也难敌现实，人不贪钱却都怕吃苦。只有在漫长生活里才懂，浪漫易忍耐难，人人能爱你却少人愿忍你。记忆掀起无数波澜，淘出无数刻骨铭心的体会，让柳千叶心如刀绞。 当初，听家族长辈讲，这世上最要珍惜的是这三种人：雪中送炭的朋友、愿陪你走过贫苦的人、样样都忍你的人，时至今日，柳千叶才明白个中真意。 沉湎往事中不能自拔的柳千叶，目呲欲裂，泪流满面而不自觉。半天才缓过神来。 没等柳千叶表示更多感谢以及问清这位绝世强者为何要帮助自己时，耳边又传来其传音入密的吩咐声音。 少顷，柳千叶深吸一口气，看了一眼风烟堡方向，手指轻轻抚过脸上那道长长的可怖刀疤，轻声道：“从今日起，柳千叶死了，这世上就只有一个萧三叶。聂家，终有一日，我会亲手拿回属于我的一切。” 呜咽的血砂江咆哮着，江面有几艘巨船风驰电掣而来。 东城，顾家大院后门外，忽然出现一个面无表情的冷漠中年男子，一袭灰衫，抬头望着高高的院墙，顷刻消失在原地。 风烟堡，密室。 “家主，你无需担心，我这次找来的那些家伙，都是亡命天涯的散修之辈，个个心狠手辣，应该出不了差错。即便事后有人调查，也查不到咱们头上来。” 聂家家主聂乾龙，坐在大靠椅上，双目半开半阖，不时有银光一闪即逝。他正在听着一团人形血雾汇报着什么。 这幕情形分外恐怖，向聂乾龙汇报事情的正是前些日子谣传叛逃到纵横莫家的血煞胡彦归。 其实，除了聂乾龙、琴无羁等少数几个聂家高层，整个东区无人知晓无回岭之战的真正内幕。 没人知道聂家的风烟骑士团，如何在三名六星强者领队的莫家军团袭击中反败为胜的，只知道那一役之后，聂家完全掌控了无回岭区域。并从莫家身上攫取到了足够大的好处，一时间，聂家风烟堡名噪洛兰。 随着无数散修加入风烟堡，原本不值一提的小家族胡家一跃成为聂家最信任的附庸家族，血煞才慢慢浮上人们的视野中来。 不过，传闻聂家的风鹰换契仪式失败，直接导致三大风鹰骑士神魂受到不死不休契的反噬，狂刀与折柳客更是几乎沦为废人，黯然离开聂家，却不知为何血煞夷然无事，还成为除琴无羁外，风烟堡第三号话事人。 更离奇的是，自从血煞返回风烟堡，琴无羁大管事便销声匿迹了。 家主聂乾龙一夕之间修为暴涨，赫然晋升到六星后期，而血煞胡彦归也是修为大进，似乎一切都跟东阁楼住着的那位神秘炼丹大师有关。 人们私下议论，狂刀和折柳客为聂家效命多年，还参加过两次异域远征，为何聂家不替他们向那位大师求药治疗神魂之伤。 密室内聂乾龙不置可否的冷哼了一声。 “家主，属下觉得尹大师最近似乎很不高兴，也不知她到底想要什么。截止现在，她就给了咱们一粒修神丹，别的一概不理。属下总觉的有些不对劲。” “大师乃洛兰高人，行事自有其特点，你不必多虑。抓紧处理购来的星禽，计划能提早尽量提早，也能给那些藏在暗处居心叵测的人一个最好的警示。” 顿了顿，聂乾龙双手指节啪啪作响，沉声道：“最近，那四家很不安分，你给我好好盯着，一旦发现不对，可先处置再回报！” “是！”血雾一阵扭动。 “派人盯紧炼星阁，记住，无论什么人跟炼星阁接触过，事无巨细，统统上报回来。吩咐下去，谁也不准妄动。敢跟尹大师公开叫板的人，绝不是等闲之辈，咱们聂家的面子，不值几个钱的，无需理会。” “那咱们的拍卖会，还如期举行吗？”血煞问道。 “你去问问尹大师，听她的意见再决定。” 风烟堡，东阁楼，有茶杯摔地的碎裂声不断传出。不久，一个惊人的消息传遍清溪城，聂家原定后天举行的拍卖会正式取消了。 也不知是那位神通广大的人士，居然探听到那位不久前住进风烟堡的洛兰炼丹大师，就是洛兰最为著名的尹大师！ 以破璧丹驰名洛兰的尹大师！ 据说，一粒破障丹就可以让经年困在五星巅峰的强者破除瓶颈晋入六星的尹大师。 原本抱着看热闹心态议论纷纷的人们，顿时缄默下来，不过暗地里都在揣测，炼星阁主事者到底有什么可怕来历，居然敢明目张胆跟著名的尹大师唱这出对台戏。 而就在这个消息传出不久后，一辆豪华的飞车降临清溪城，车内出来一位丽人和一白发老者，住进清溪城最为昂贵的云龙客栈。 很快，无数家族势力纷纷涌向那里，因为之前住进客栈的据说就是尹大师本人。 连呆在几个客栈静待炼星阁拍卖会开始的那三个七星世家代表，也一起出动，前去拜会尹大师。 缘分这种事情，谁又说得清呢？万一，不小心对了尹大师的法眼，应允了自己所求呢？ 几乎就在尹大师在清溪城造成万人空巷轰动奇景的同时，风烟堡外突然出现一个歪歪斜斜驾驭着星器到来的老者，他一身华服破烂不堪，浑身不知有多少道伤口，血rou模糊。 护卫正要上前盘问，就听那老者大声喊道：“顾宪之有急事求见！十万火急，请家主一见！” 顾宪之？不是城中四大世家之一的顾家家主吗？怎么成了这等狼狈模样？ 风烟堡内，有一道血光划破天际，顷刻之后便落到顾家家主面前，无边的血煞之气摄人心魄。 炼星阁内。 林壑焦急如热锅上的蚂蚁，不停走来走去，不时唉声叹气。 倔强的老头，恨不得从天而降一粒定海丹让自己瞬息恢复巅峰状态，如果萧怒这次真出了什么意外，他会后悔一辈子。 这时，一名炼星阁年老伙计进门来，向林壑说了一件事，林壑失声道：“什么？你确定他问了南郊怎么去？” 就在这时，林壑眼前一花，就见密室中一下子多出两个人来。 这是一名完全陌生的中年人，长着一张苍白的死人脸，面无任何表情，他刚将手上抱着的人放在屋内的一张座椅上，林壑就失声惊呼道：“阗小洛？阁下是什么人？” 与此同时，顾家大院上空，两男一女隐在数百米高的虚空中默不作声，他们一同站在一个奇诡星器上，都将目光在偌大的顾家来回扫视，还在交谈着什么，表情相当诧异。 顾家大院内，尸横遍地，到处是残肢碎片，血流成河。情况简直惨不忍睹，浓烈的血腥气即使在数百米的高空也隐约可闻。 虚空中的三人交换了一个眼色：“来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