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花开随性,观赏由人
肆拾肆:花开随性,观赏由人 “我以后一定多陪陪苏州,”张承山反思道,“不能只是伏在书房。” 苏州心下一动,“你忙你的,不必管我。手出汗了。” 张承山朝他笑了笑,松开他的手,没有说话。 他这是……说错了什么话么?苏州有些迷茫,又有些莫名的担忧。 片刻,他反应过来,当下在心中狠狠地唾弃自己,张承山不说话关他什么事?何以见得就一定是他的错?他为什么要cao那个心。 苏州想得投入,不知不觉间落在张承山后边,张承山只见走在身侧的人逐渐与自己拉开距离,便停了步等他。 苏州却还忘我地走着,硬生生撞到张承山身上,苏州皱了皱鼻子,正寻思是什么东西挡了他的路,张承山的大手就毫不留情地拎着他的后领子将他整个人提了过来,“你走路时都在想什么?眼睛只盯脚尖吗?” 苏州回神,面无表情道,“没有,只是在想一些事情。” “啧,”张承山道,“都不怕丢了自己吗?” “我这么大个人还会丢么?”苏州一脸木然。 “也是,你这么大个人,若是在我眼皮底下丢了,倒真是丢人了。”张承山道。 “……” “走。”这次张承山直接扯住苏州手臂就拉着走,他的力度很大,苏州被他捏的有些疼,可就是这细微的疼,让苏州觉得无比的安心。 二人一路无话,唯有路上行人嘻声闹语,店家婉转叫卖,姑娘挑着首饰,环珮叮当着。 直到踏上张家宅邸的青除,张承山才开口问了一句,“饿不饿?” 苏州在心底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谁这么早就饿。” “那午饭也别吃了。”张承山丢下一句,侧过脸来看苏州反应。 苏州没有反应。 张承山勾了勾唇角,“进屋。” 苏州同他跨进大门,便见庭中海棠被人连根拔起,枝叶残花横陈于地,单手李佝偻着腰,伸了一只手,卖力地拔着那些开得正好的红花。 苏州的心震了震,是张承山叫他拔去这满宅的海棠吧,张承山……只是看到自己见这海棠的反应,便要单手李拔去这些,他父亲亲手为他母亲种的,满庭的芳华。 他不想陷张承山于不孝不义之中。 “叫他别拔了。”苏州看向张承山。 “为什么,”张承山亦是看着苏州,“花开随性,观赏由人。这海棠既然碍眼,不如不要。” “不,”苏州道,“我很喜欢。” 张承山挪开墨意沉沉的眼,转而看着单手李的动作,良久,他淡声道,“那就留着吧。” 单手李直起腰,正瞧见他们,隔着海棠丛便喊,“军爷,我全拔光了啊!回廊还有,一起拔了吧?” “不用了,”张承山道,“留着这些就够了。” “那就不拔了?”单手李问。 张承山点点头,迈开步子走了,走了两步,又回过头道,“厨娘还没回来?” “没呢!咋的,军爷想念厨娘的手艺了!”单手李搓了搓手。 张承山笑了笑,“我去做饭。”说着便转入回廊,逐渐隐入青藤的阴影之中。 “怎么了这是,”单手李嘀咕着,又扯着嗓门朝苏州吆喝,“臭小子!你傻愣愣戳那干啥!” “你管我。”苏州道。 单手李啐了一口,“老子是爱管你怎么着?你且过来。” 苏州磨磨蹭蹭地过了去,抬起眼皮,“干嘛?” “不干!”单手李道,“你那病没事儿吧?我瞧着军爷也不像忧心忡忡的样儿!那你小子是没有什么大毛病了?” “没事,”苏州伸手摘了一朵海棠,“那老头说我喝水太少。” “哦!”单手李又俯下身忙活着将拔掉的海棠整理成一捆一捆的,一边整理,一边道,“感情你小子后边儿的血不是痔疮,是扯裂的吧!” 苏州眉毛皱了皱,“别说的那么恶心。” “这有啥恶心!”单手李抱起一捆海棠,“那人生病了还不能说呀!不管怎么样,臭小子没事儿就好!”说着就待要走。 “你要去哪儿?”苏州问。 “把这些扔到垃圾堆去!”单手李道,“你在这儿等着,要不就回你屋去。” 苏州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外光影中,心念一动,悄悄跟了上去。 单手李转出门,又往右走了一段,将怀里海棠扔到那里,遂转了身回去。 苏州躲在一棵老树后面,看着单手李的动作,那所谓的垃圾堆,又泥瓦砌成几方圈笼,里面冗冗杂杂扔了些树叶果皮之类。 苏州在老树后立了一会儿,单手李又抱着一捆海棠来了,如此往复了两三次,总算清理完了那些海棠。 苏州候单手李回了去,才走到垃圾堆旁边,静静地看了会儿那些海棠,绿油油的叶子宛若青玉,重瓣的红花正似碧玺,曾经光鲜亮丽的肢体,如今横陈肮脏之地,即使依旧鲜活如初。 苏州的心中升起一种痛快之感,他静静地看着那些肢体,一张清艳的脸上染了仇恨,但那双点漆一样的眼,却没有一丝情绪。 海棠曾教他多么多么的痛苦。 可是呢,他蓦地想起城北,想起城北的竹影堂,想起竹影堂中摇曳了春光的海棠。 花为死物,难随境迁,花开一瞬,花落无常。 只这么一瞬的生命,竟也要占断了风流。 这些海棠,本身又有什么罪? 花开随性,观赏由人。 有人喜爱有人仇视,说到底,不过是人的问题。 花又何辜? 苏州蓦然瞬目,他忽地转过身,一言不发地回去了。 单手李正在庭中收拾地皮,苏州幽灵一样地飘了进来,悄无声息地远去。 “臭小子刚才没在房中啊?又跑外边儿野去了!”单手李冲着他的背影喊。 苏州却听不见一样,转入回廊,青藤的阴影堪堪投在他清艳的脸上,寂静的隔世之感。 他进了自己屋,躺平在床上,他的心中,逐渐膨胀起一种罪恶感。 怎么能那样对待那些海棠?怎么能那样对待那些海棠? 师父的海棠,张承山的海棠,苏州城的海棠。 每一种,都足以教他泥足深陷,无可自拔。 一个想法在他脑中清晰起来,他不自觉地笑了笑,迷迷糊糊地打起了盹。 张承山叫醒他的时候,已是日中时分,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揉了揉眼,也不知哪里来的那么多瞌睡,居然一会儿就叫他给睡着了。 一顿午饭吃得寂静无声。 单手李有些奇怪,“臭小子,今儿咋闷葫芦一样?”
苏州不声不响地将碗送到水池,哗啦哗啦洗了后,又不声不响地出来,“我想出去一下。” “臭小子又去哪里野?”单手李立即问。 倒是张承山没什么情绪地应了一声,“早些回来。” 眼见苏州出去,单手李将头转向张承山,“都是怎么了这是?” “什么怎么?”张承山头也不抬。 “我总觉得您跟这臭小子,”单手李很是纳闷,“有些不对。” “有什么不对?”张承山仍是专心吃饭。 “一时半会儿也说不大上来,”单手李挠了挠头,“您倒是没什么大不对,可那小子,就太明显了!” “是吗,”张承山停止动作,“不用多管,他不是小孩子,知道别人在为他cao心。” 这下单手李更是一头雾水,那臭小子这是在跟他们军爷……闹别扭? 怎么看怎么像他们军爷在生闷气。 “军爷这是在生气?”单手李小心翼翼地问。 “生气?”张承山愣了一下,随即摸了摸自己的脸,“有那么明显吗?” 单手李看了他一眼,认真道,“还真有,军爷,您平日里都是笑不离脸的,吃个饭,还对那臭小子体贴呵护,今儿个吃饭,您是不言不语,一心吃饭,那小子也是哑巴一样,一言不发,只闷头扒饭。” 这下张承山笑了,“你观察的倒是细,他是有些小别扭。” “还真有啊!”单手李道,“啥事儿啊!” “我不知道,”张承山继续吃起饭来,“或许,是为了那些海棠吧。” “海棠?”单手李摸不着头脑道,“军爷的意思是,臭小子还舍不得那些海棠?” 张承山勾了勾唇,“嗯。” “咳,这他娘有啥啊!”单手李慨叹,“舍不得直说啊!他若是早说,我不就不拔了吗!” “见不得,离不得。”张承山忽然想起了这么一句。 “军爷?” “没什么,”张承山笑道,“只是昨晚见他魔怔一样地盯着那些海棠,简直就要被勾走魂魄一样,我还以为他不喜欢海棠,才叫你砍去。” “……军爷,”单手李纠结道,“恕我多言,您是不是神经太紧张了?二十年来,我哪儿见过您为了别人一个眼神儿就去揣测这人心思?” “有吗?”张承山蹙眉,“察言观色,以求人心,这不是我从小就接受的教育吗?” “这能一样吗!”单手李道,“您接受那教育,是自人一言一行中了解此人心性,但这他娘真的不一样!” “我这不是在了解苏州内心吗?”张承山问。 “军爷您别装糊涂了!”单手李黑着脸,“您了解别人内心是什么目的,了解这小子内心又是个什么理由?” “知人心者,方可得人心,行人世路。”张承山眯眼,“是这么个理儿。” “军爷您在追媳妇儿吗!”单手李道,“您还想得那小子心是怎么着?” 张承山淡淡睨了他一眼,“难道我若是得天下人心,这天下人都要是我媳妇儿了?” 单手李自觉失言,尴尬着不出声。 “苏州有些事情不说,”张承山站起身,“就要去猜,莫要委屈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