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十六岁的纪念(3)
我侧着身子走过座位去,她紧跟着我后面,还把两手扯住我腰间的人头T恤。坐下来后,我明显感到她心跳速率在加剧,显然是有些兴奋。她几乎很少进录像厅,一般都是租碟回家去看;她父母和弟弟一年四季很少在家,所以她也很少出门。 在去年过春节的时候,她爸爸给她买了一套步步高音响设备和DVD影碟机,让她学习舞蹈和唱歌。那之后,她更像只小刺猬一样整天蜷缩在她家那座位于山坡上的二层楼房里。自从我初二之后,我妈不让我经常去她家,以免影响不好。我少去她家之后,她也不好意思经常来叫我,除非让我去她家帮她收拾猪圈,她才从楼房里跑到我家来,跟我左一句学成又一句学成的作揖。 坐下后没多久,便开始播放片子。这次片子并不是用的意大利语,而是英文制片,还带上中英文双语字幕,难得一见。而一开始那段自白台词便吸引了我: “我仍在自问离开海上浮城是不是正确选择,不仅仅是指那份工作,实际上,是指那样的朋友,真正的朋友,一生仅有的。如果你决定回到陆地,如果你想找回那种脚踏实地的感觉,那么你再也听不到那种萦绕着你。但是,正像他常说的那样,只要你还有个好故事,你就永远不会完蛋,至少你还有个倾听的朋友,问题是,我的故事人家半个字都不信。” 国外的译制片我看的不是很多,因此在那之前并没看到还有那么好的台词。而看到如此具有意味的句子,一下子就被这部片子的格调和意境带了进去。我是一个看电影或电视带入感很强的家伙。 村梅在旁边,眼睛一眨不眨,清秀的睫毛格外动人心魂。脸部表情还不时随着镜头变化,有时也侧脸看看我的反应,似乎怕我厌倦似的。不料却发现我也被剧情所感染,进入到了电影语境里津津有味地看着,不免感到一阵欣慰,嘴角浮出淡淡的笑意。 片子开始时,我觉得我就是那个主人公1900,我就要离开乡村,犹如离开宽广无垠的大海,离开我熟悉的客轮和钢琴,到我不熟悉的城市去生活,那里全是我不熟悉的人与事。 可是,随着剧情发展,我与主人公的不同之处便显现出来——主人公可以不用下船跟随那些移民到美国去;而我却如所有的乘客一样,不得不下船到都市去谋生,不管我喜不喜欢,向不向往。想到这里的时候,我觉得我更像是那个最后的倾听者——述说自己悲伤故事的农民——离开女儿离开田地的老农民。 我渐渐地眼角湿润起来。我是一个感性的孩子。只要是触及自己内心那些美好的回忆或软肋,就不免会掉下泪来,尤其还是血气方刚青春萌动的年龄。尽管极早就知道电影都是虚构的产物,演员常常是虚情假意的罢了,但带入感很强的我始终难以抑制自己的情感流动。我侧过头去,用指尖悄然揉了揉眼睛。 看到半场,当男主人公丹尼布德曼TD莱蒙1900,展示他在颠簸的航船上的平衡力及精妙的弹琴技艺时,那种优雅淡定的画面使得村梅异常激动,抓着我的右手腕不断摇晃,晶莹的眼泪也已经盈眶而出。 我对她的心思感同身受,不免伸手用拇指擦去她睫毛下晶莹的泪珠,她挂着泪痕还以一副尴尬的微笑,“这样看我干嘛,我又不是故意的”,一副调皮又楚楚动人的模样。 谁知,她用手拉过我的T恤衣袖擦了一下她的眼角,然后把头顺势轻轻地靠在我的肩上。我没有拒绝她这样亲昵的动作,不过毕竟是第一次如此,我的心也经不住一阵剧烈地跳动,身上一阵热流传导开来,通达四肢百骸,脸上火热热的。 她的上身倚着我,小巧的鼻翼下面吐气若兰,从我的面庞拂过。我想起她在情岗林仰身躺在草地上清纯放歌的模样,——那时清风从绿草茵茵的丘峦上吹过,狗尾巴草摇晃着,白色的蒲公英漫天飞起来,少女的清香气也是这般传到我的鼻翼下。
过了一会儿,我的肩部有些酸麻,我动了动身子想要换个姿势,右手下放的时候无意触碰到她的左手,她却把左手靠了过来,我明显感到她手背温热的气息,以及神经传导来的小心翼翼与惴惴不安,——显然是在等候我的主动。 我回想在乡村的这些年里,我们像兄妹一样互相照顾着,大人不在家的时候,老央求我去她家帮她掏猪圈;农忙的时候,无论是玉米还是稻子,她都来帮忙我家收割。我们以兄妹的方式处理着彼此的关系,从未如此般透露心声,避免彼此尴尬,也避免大人们笑话。 然而今晚她是想把这层纸捅破吗?显然她已经这样打算了。可我觉得我们都将无法逾越将要面对的现实,——我们就要离开这个乡村世界,到我们所不熟悉的都市去求学生活,——我们马上面临着分别。 走出乡里的大山一直是我们梦寐以求的,但是,两个人都走出去之后呢,这个少女的温柔依靠又将会面临着如何痛苦的相思与守候?何况犹如歌里唱的——“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外面的世界也很无奈”,我们又将会遇到哪些不期而遇的遭际呢? 我独自想着,仿佛前面有一座座大山压了过来,呼吸有些不自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