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十六岁的纪念(12)
七夕那晚上之后,好几天都没见到村梅来找我,后来见到她的那天傍晚,我正一个人在牛王庙旁的大田里薅草,披着蓑衣,戴着斗笠,天空下着毛毛雨。 她就穿着棕色的水桶鞋站在牛王庙那几株香椿树下看着我。待我走过去的时候,只见她两眼圈红红的,似乎刚哭过。我问她怎么了,她说没什么。其实她身子衣服已经湿了,双肩瑟瑟发抖。 我把斗笠拿给她戴,伸手将她衣服上的水珠抹掉,蓑衣披在她身上,左右看了看,见四周悄无人声。想到时间已经不早,她在这不免感冒,还是带她回去,问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于是蹲下身,把她背起来,沿着泥泞的小路晃荡晃荡的走回去。我并没有回自己的家,而是回了她的家,进了屋之后,在她家厨房的火铺上生了火让她烤。 那火烧了许久方才点燃,明亮的火焰拂在村梅的脸上,只见她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看。屋角的柴被飘洒进屋檐来的雨滴淋湿了,为了便于烧,我拿在火坑边熏烤,柴上散发着淡淡的雾状的水蒸汽,和着火坑里的青烟,不断升腾径直朝屋外散去。 我让她去她房间拿校服换上,她却迟迟不去。然后我说“要不,我拿给你”。她摇摇头说,“不用”。她让我上了火铺,抓住我的手,“可以抱抱我吗”。 我望着她那洁净的目光,只见泉水一样澄澈的瞳仁里倒映着我倾长变形的影像,我看见那影像像哈哈镜里的丑八怪。 我顺从了她的意思,拿过一条红色木椅子坐在她身边,有些手足无措的抱着她弯曲的身子,她顺势把头趴在我合拢的双腿上。她那日渐成熟的桃果抵住我的左臂肘,透过火红的火焰,她胸前的体温向我传导过来。 彼此如此静默地待了几分钟,火坑里的火越发明亮,屋子日渐暖了起来。她仰起头,将带着温热的迷人的双唇递到我嘴边。我俯下头,在她唇边轻吻了一口,只见她脸上显出淡淡的微笑。 她说,“家里现在没钱,我爹昨天打电话来安排我去南港读中专,不去北海了。” “为什么?” “以为服装学校会便宜一点,但后来才知道那些招生老师都是骗子,没个一两万根本下不来。” “那你爹让你去读什么?” “让我学会计,希望出来以后找一份安定的饭碗吃”。 “不能去其他地方学服装吗?” “至于学服装什么的,其他地方好点的学费也差不多,不好的根本学不了什么!” “那你真要放弃吗?” “不放弃能行吗?不是我说了算。有个中专读已经很不错了。咱们的很多同学现在都在家准备结婚了。” “是吧,既然没有多的选择,那我们都努力吧,等我们读书出来就好了。” “读书出来就好了?——未必吧,我们到时都不知在哪工作呢。” “工作总是可以找到的,就看做什么而已。” “工作虽然可以找到,但以后假若我们在两个地方,哪里能够在一起。何况你现在到了红城高中,那是名牌高中,以后上了大学,是要去大城市工作的,而我说不定还在这些小地方。甚至我可能回来就在这四周都是山的清平乡一守终身。” 村梅说着说着,声音有些哽咽,眼泪在眼圈里打转,眼看就要掉下来。她身上似乎突然生了一股寒意,伸开双手使劲环抱着我,温润的脸颊在我胸前磨蹭,鼻息里带着微微的喘息。不大一会,她的手不由自主地抱着我,热切地抚摸着我的后背,似乎要牢牢抓住些什么似的。
火坑里的火越发旺了,伴着噼里啪啦的裂柴声,双手托起她的两腮,只见她那清澈的瞳仁里泛着我的脸与闪烁的如舌的红火焰。她站了起来,牵着我的手,两人下了火铺,沿着走廊到二楼她的卧室去。 把门关上之后,我脑子里闪现出刚才她瞳仁里那闪烁的如舌的红火焰。 这一切都发生在十六岁的那个知了没完没了叫着的炎热暑期,让我三十岁的人现在想来无尽伤感。我在那偏僻的山村生活了十几年,父母从未告诉过两性之间的关系,也从未教我如何与女孩相处的相关知识。而初中初二生物课上的那点两性知识也只是浮皮潦草的记了些。 那之后的第四天,村梅悄无声息地走了,连一张字条一点物件都没给我留下。我去到她家的时候,大门已经关上,叫喊也不见回声。从那之后,她毫无音讯,像消失在地缝里一般无二,十年里,我再也没见过她。 那个8月末的早上,我就要去红城高中报道,天刚破晓,我便早早去了一趟她家,默然不语地坐在她家小楼前长满青苔的石阶上。直到望着人参峰和雪梅山烟雾缭绕中升起了红日,将温煦的光束洒在清平乡这片稻秧青青的村庄后,我方才起身头也不回的回到家里,拉着改革姐给我新买的托杆行李箱出门,在母亲的目送下登上班车离开了清平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