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相思树下的裸体画（8）
“我现在回想起来，我也走了不少弯路！阑珊，你们知道我走什么弯路吗？“墨心转身看了阑珊一眼。 ”不知道，您以前没说，您走了什么弯路？“阑珊诚恳地回道。 ”我曾经只画现实真实的人与物，一心以为画得逼真就是好的艺术了。但是，你看看现在，这种艺术现在只需用一部数码手机就可以完成了，——不仅照出来的效果特别好，细节捕捉非常到位，而且快得很，一秒钟就可以完成了。“ ”这跟您走弯路有什么关系呢？“阑珊笑着问道。 ”有啊，我七几年的时候，就有一段时间为此烦恼过，那时国内照相机刚刚普及，都是柯达胶卷什么的。我那时在教素描，当时觉得拍出来的照片还比不上我们画的精细有神，但已经隐隐感到我们的绘画艺术出现了非常大的危机——我们那些逼真的素描有什么用呢？这照相技术再进步一点完全就可以取代了嘛！那个时候于是不知道该怎么教绘画了，苦闷啊！“墨心教授一脸慈祥的说着。 “那后来怎么办呢？”阑珊像承接话题一样，希望墨心教授继续说下去。 “果真这之后短短二十年，照相就成了家常便饭。虽然柯达前些年没了，但都是被数码相机代替了！现在连数码相机也有些过时了，人手一部手机直接就可以拍，比我们画的更清晰。”他说得无奈处，开始摇晃起脑袋来。 他叹了一口气，说道，“说起来，我们这辈以作画为生的，是幸运者，也是不幸者。在绘画这层面来讲，以前是因为希望通过绘画留住人的相貌和历史，但是现在有了拍照和摄像设备，你说绘画艺术该怎么办？人家照相，只需要咔擦咔擦两下就行了，何必要艺术家呢？那几年我感觉很颓废。后来我八几年以学者的名誉再度去BJ进修时才看到了马奈的作品复印件，当时非常震惊，也感到了释然。” “墨老师，您看到什么了？”杜老师好奇地接过话问道。 “他不再以真实世界的再现为主，而是创造现实中没有的事物。这种艺术家的自由代表着人类的自由，正是我们时代所需要的东西。”墨心侧过头对杜老师说道。 “您能解释一下吗？”阑珊脸上闪过一丝迷惑。 “很简单的道理，现在手机拍照和摄像设备可以拍下现实的事物，但是你没法创造新事物，只有人通过自己的灵性和自由发挥自己的艺术才能，才具有这种创造性。这是艺术的另外一扇窗。”墨心说着，脸上露出笑意，仿佛以前的乌云一下子就散了。 他拿着画笔在纸上重重的画了几笔，“当时我非常高兴，我在这一时期，画了很多得意的作品，为找到了艺术的新突破口振奋不已。但是，后来才发现把创造世界没有的事物当作艺术的宗旨，有着巨大的悖论。” “这又有什么悖论？”杜老师原本听他一说豁然开解，现在又变得迷糊不知起来。 “这种悖论在于随着我们艺术家和其他化学家、物理学家一样，发现和创造了很多新事物，但这些新事物往往吞噬人性和恶化人的生存环境，譬如三聚氰胺牛奶等造成了婴孩的死亡。于是，不得不使我反问自己，这就是我们艺术创造想要达到的目标吗？显然不是。这使我感到了更大的痛苦，——什么才是艺术的宗旨呢？”墨心教授说到这里，环视了一眼我们三，然后摇了摇头。 “那您后面怎么想的这个问题，有突破吗？”杜老师有些紧张不安地问道，想来这个问题实在太重要了。 “为了这个问题，我疑惑了好久，还发了狂，被送到了这里。要说现在突破有没有，答案是当然是有。我这几年回到传统的书画中，突然意识到咱们的草书，它其实也是经过创造出来的新事物。也就是说我们中国在几千年前本身也有自己的艺术创造意识，但是为何没有向西方一样发展下去呢？” “因为我们缺乏逻辑推理？”阑珊补充说。 “不，中国不缺乏逻辑推理！中国缺乏逻辑这个看法有很多大家也这样认为，但我觉得这是误导，不准确。如果说中国缺乏逻辑，那怎么可能创造五千年的文明？所以在我看来，中国古代只是没有将逻辑理论化而已。我后来琢磨出一个理由，之所以中国的艺术创造意识没有像西方一样发展下去，那是因为中国哲学讲究天人合一的世界观！这使得我们的艺术创造也必然是天人合一的，所以在咱们的经典文化《易经》开篇中便重视人要厚德载物。”墨心教授说到此处停了一下，见我们茫然的神情，笑了一下，“你们没听懂？” “还得您再解释一下！”我们都笑着说道。 “这也就是说艺术的创造性必然要依托人性的承载，限制它向善而行。所以我们古代的艺术传统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的重视人的修养和境界，重视对现实和生死的超脱，就是这个道理。” “哦，这我就明白啦！”阑珊嘟起金鱼般的嘴型俏皮地笑道。 “我近几年来，结合了中西绘画，又得以开始新的创作。我后来为什么画风改变，画了那么多的裸体水墨画，也正因缘于此。” “对，咱们藏馆里面就有那些画——我刚才还给学成哥看过。”阑珊说道，脸上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幸福感。 “学成还去藏馆看过了？不错，那些画都很经典，就应该多看看。”杜老师赞许道。 “那批画可是给我惹了不少麻烦，挨的批评和骂也不少！”墨心苦笑了一下，眼中似乎充满了很多心酸和不幸。 “那都过去了，咱们不谈它，咱们现在不是照样活得好好的！”杜老师安慰他道。 墨心教授却是一时说不出话，侧过脸去，望向山坡下远处那些苍翠的甘蔗林，似乎沉浸在无边的往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