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无冬之河
山小岚抬起头，也看到了这一身深蓝绒袍的云婆婆，略一沉吟，便站起身来，恭敬行礼。 “听闻老人家身体抱恙，快快请坐。”山小岚笑意盈盈地说道。 “无妨。”那云婆婆并未入座，说道：“小友所言精辟入理，老婆子我听后很是受用，然而适才似乎意犹未尽，不知还有什么看法，可否再上层楼，与我细讲一番？” 封黎暗自松了口气，这老掌柜已经讲到这个层面了，说什么这顿饭钱算是逃过了，山小岚呼了一声不敢，便由着店小二的引领，跟着封黎上了楼。 直至三楼，老掌柜长袖一挥，那深蓝色帷幕化为波纹，缓缓拉开。 封黎只见得整间屋子空荡而整洁，唯有木质打造的一桌一椅，金石雕纹的一灯一壶，竟连床榻都没有一个。 装修虽然简陋，但墙上棚顶，镶嵌了无数发出淡蓝光辉的宝珠，将屋子映得宝气壮严，万千古卷堆积在墙边的木架上，地上也随意地放着几本典籍字画，一股奢华至简的文墨气息扑面而来。 店小二早已自行离去，封黎和山小岚随着老掌柜进了屋子，屋外的帷幕又缓缓拉上。 “说吧，两个土族的小娃娃，为什么出现在我的店里。” 那老妪坐在木椅上，淡淡地说。 封黎一惊，暗叹自己太过自负，这一点点小小的伎俩也想瞒过此等高深修为的大能。 刚要答话，山小岚一下跪在地上，说道：“老婆婆，小女名叫山小岚，与哥哥山黎自土族山部落而来，雷土之战，家园遭屠，爷娘尽亡，我兄妹二人流离失所，一路逃难至此。还望老婆婆收留！” 说完，泪水盈盈，封黎见此，也跪在地上，看着老掌柜。 云婆婆细细打量着二人，封黎尚有些浅薄修为，但明显身体羸弱不堪，山小岚虽然机灵，但瘦削惨白的小脸和手臂上的瘀伤也透漏着她长期颠沛，饱受饥苦的事实。 长叹一口气，云婆婆扶起两个孩子，说道：“你俩若想留下，便留下吧，只是老婆子我早年深受重伤，大限将至，想必用不了多久，你二人便又要颠簸了。” 山小岚和封黎听闻大喜，连忙施礼。 “云婆婆！”山小岚甜甜地说道。 云婆婆爬满皱纹的脸上浮出一抹笑意，封黎说道：“云老前辈，我兄妹二人曾招惹了一些歹人的sao扰欺凌，故而不便透露身份，引起不必要的麻烦，还望老前辈替我兄妹保密。” 云婆婆点了点头，右手一翻，两套干净的套服出现在手上，交予二人，对山小岚说道：“逃难在外，一个女孩家着实有些不便，还是做个臭小子好一些。刚才你这个小机灵鬼说，自己和哥哥乃厨艺天才，不知是真是假啊？” 封黎才想到，他和山小岚无非是想骗一顿饱饭吃，才出此下策，顿时羞了个大红脸，山小岚却一点不以为意，说道：“那当然，小女自幼因先天条件无法修行，然而偏爱厨灶之事，往常一人便要应对全。。。村几十口人的口腹之需，虽说不曾做过什么精致大餐，但寻常菜肴处理起来全然不是问题！” “好好好。”云婆婆捏着长须，笑着说道，“去楼下找刚刚那位店小二，他叫浪皮，他会负责你俩的事宜，你兄妹便留在我这里吧。” 封黎和山小岚再道了一声谢，恭敬施礼。 出了屋子，封黎汗都下来了，下了楼，正碰上闲着无事的浪皮，封黎赶紧过去，说道：“浪皮兄，在下浪黎，这是浪小岚，云婆婆已将我兄。。。弟二人留下，今后还望多加照顾！” 那名叫浪皮的小二听闻也是一乐，看见二人手上的套服，错不了，赶忙热情的将二人领到面馆后院的一间宽敞厢房边，指着房间说：“你兄弟二人来得太好了，我有一种预感，我们面馆有救了！” 说罢，将二人引进厢房，厢房里家具虽然略有些陈旧，好在齐全整洁，浪皮笑着说道：“这房间你二人先住着，简陋寒酸还望不要介意，若有什么需要的，尽管跟我讲！” 封黎连声道谢，送走浪皮，将房门关上。 转过身，封黎收起笑脸，低声问道：“你究竟是何人？” 山小岚一愣，说道：“怎么了？我是山小岚啊，山部落。。。” “我问的是，你究竟是什么身份！”封黎打断山小岚的话，正色道。 “我家被雷族灭了。”山小岚突然说道。 “你家？”封黎听出这话里的猫腻。 山小岚别过头去，眼圈泛红，抿着嘴，手指绞在一起，掐的发白。 封黎叹了口气，说道：“我只是觉得，你的一言一行，并不是寻常土族姑娘能具备的，并不是觊觎你的家事。” 山小岚眨了下眼睛，两行清泪落下，双手抓着衣角，略有些颤抖。 “好啦，不说了，是我不好。”封黎挠了挠头，无奈说道。 “你知道家在眼前被撕碎的感觉吗？” 山小岚看着封黎，嘴唇抿得发白，簌簌的眼泪落下。 封黎心里一酸，摸了摸山小岚的光脑袋，轻声说道：“不要再想了，都过去。” “过不去！” 山小岚忽然倔强地抬起头，看着封黎，眼神决绝而坚定。 “那群黑衣人，我不会放过他们！” 黑衣人？ 封黎心中一惊，难道灭了山小岚她“家”的并不是雷族战部不成？ “你家。。。”封黎皱着眉说道。 长久的受辱和忍耐让这个本来如花似玉的天真少女承受了太多不公，压抑到极致的情绪爆发开来，她现在只想找个人倾诉，哪怕这个人可能下一秒会出卖她，她也不想再隐藏下去了！ “我叫山小岚没错，我爹是山万寿，乱劈山之主。” 封黎猛地一愣，怪不得这山小岚一身布衣，却礼数周全，举止有序！原来是乱劈山之主的女儿！ 封黎正色道：“山老先生为土族出生入死，战至垂死，乃我辈修士最为敬佩之人！” 山小岚呆立在那，声音颤抖着问：“爹爹，垂死？你是说，爹爹并没有死是吗？！” 封黎赶忙说道：“当然没死，山老先生重伤，被岩老赶到救下，岩老耗费精血，为山门主重塑真身，想来，如今应该已无大碍。” 眼泪早已顺着娇俏的脸蛋滑落而下，山小岚手上的指甲已经深深抠进了掌心之中，鲜血顺着指缝流出。 “那日爹爹被那白面恶棍不知用什么阴毒招数破了术法，炸成。。。炸成。。。我还道爹爹难逃此劫了，娘亲带着我，一路向北，受尽苦难，逃到这极北苦寒之地，本以为可以安定下来，谁知娘亲却被无冬之河的老怪掳走，只剩下我一人！” 封黎听闻此话，皱眉问道：“无冬之河？” 山小岚停止了啜泣，说道：“这无冬之河便是这条浪州河，传闻此河源头有一天然陨石，炽热难当，以至于此河虽流经极北冰原，流域皆是冰天雪地，却从未结冰，浪州河流域有三大伙河匪，其中势力最大的当属铁犀帮，我娘便是被铁犀帮的老怪看中，这才掳走。” 封黎得知了山小岚的全部身世，叹息了一声，拉过山小岚柔若无骨的小手，放在掌心，说道：“小岚，你哥哥山铭是我的朋友，你若不嫌弃，也可唤我一声哥哥。等到哥哥修为足够之时，定会舍命救出你娘亲，让你一家团聚。” “哥！” 听完封黎的一席话，山小岚再也忍不住，扑到封黎的怀里大哭起来。 封黎自小便和封伯相依为命，哪里享受过兄妹之情，山小岚将身世遭遇倾诉于他，封黎便也将自己的情况告诉小岚。 “冥王之子？！”山小岚瞪大了眼睛，颠沛流离之际，山小岚也曾听闻过许多关于冥王之子的故事，此刻听到封黎说他便是冥王之子，怎么能不惊讶。 “虽然不知道冥王之子是什么，到底有什么影响，但我确确实实变成了人人喊打之辈。爹爹和师父拼命将我救出，给我了改命草，逃到水族，之后便遇见了你。”封黎一五一十地说。 “原来哥哥也是个命运多舛的人啊，你我既然结为兄妹，便要相互扶持，哥，我相信你，终有一日，你会站在最巅峰，向所有人证明你自己！”山小岚郑重地说。 夜色将近，封黎把床铺让给山小岚，自己铺了些褥枕，睡在地上，二人虽然男女有别，稍显别扭，但既然已经结为兄妹，便也心中坦然，很快便进入梦乡。 只是夜深之时，封黎和山小岚都隐约听到面馆内传来了一个男人大喊的声音，似在祈求，也似在争吵。 面馆顶层，深蓝色的帷幕如同竖着的大海，微微浮荡，帷幕后，云婆婆靠在木椅上，干巴巴的手掌搭在一起，闭目养神。 “这两个小鬼，没一句实话。” “那小姑娘必不简单，想来是大有来头，遭了大难，沦落至此，倒是那个小子。” 云婆婆睁开眼睛，看着天蓬上散发淡淡光芒的明珠。 “气数与面相不符，倒像是被人改过命的。修为虽然浅薄，但根骨奇佳，有趣有趣。”云婆婆自言自语道。 “阿鬼不想让这两个孩子留在这，可冥冥之中，我却觉得，这两个孩子将是这浪河郡的一大异数啊！” 不由得，云婆婆嘴角扯出几分笑意，却突然面色剧变，痛苦地咳嗽着。 一大口脓血吐出，那血沾地即腐，冒出阵阵黑烟！ 大口喘着粗气，云婆婆苦笑着，想来，自己确实也没几个月的时间了啊。 罢了，反正自己大限将至，临走时碰上这两个有趣的小娃娃，倒也凭添了几分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