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风声入耳

    自从那晚在睡梦中听闻高珩在耳边所说的那番柔情似水的情话以后，程金枝原以为所有的一切都会回归到她所憧憬的那般美好，孰知高珩自此之后更加变本加厉，轻则对她时不温不火，冷言冷语，重则人迹未寻，让程金枝不得不怀疑那晚高珩所说的话实为错觉，是自己一厢情愿，自作多情的梦境使然。

    而这个梦，还是个春梦。

    也正因如此，程金枝不仅被气得时而茶饭不思，时而暴饮暴食，还经常一个人对着空气和屋里的摆设自言自语，话到激动之时还会吹胡子瞪眼，拍桌子挠墙，把踏雪寻梅两个着实给吓得不轻，正在背地里商议是否要给她找个道士驱驱邪气，再找个大夫看看脑子。

    当然，她们心中明了，程金枝得的是心病，而心病还需心药医，而程金枝的心药，自然是高珩无二。

    其实程金枝也不知道自己从何时起竟会为一个男人变成深闺怨妇，但实际上她的掷气憋闷不是在于高珩对她的态度，而是在于高珩对她的有所隐瞒。

    她平时虽然大大咧咧，并非直觉异常敏锐之人，但到底身为女人，面对高珩这种突如其来的转变，她有预感背后必然牵扯着一段隐情。

    既然对当事人软硬兼施都于事无补，那就不妨从他身边的人着手。

    而程金枝想到第一个人，就是多年来一直对高珩“马首是瞻，不离不弃”的晋王高勋。

    借着想要把酒言欢，谈天叙地的名义，再加上高勋素来对自己有求必应的弱点，程金枝很快就把高勋骗出晋王府，骗上了大街。

    “金枝，你和三哥的小日子是不是过的太甜蜜了？这么久都没有来找我，还真是重色轻友。”

    高勋仰起下巴，横眉斜飞，不情愿地迈着步子装出一副极其不满的样子，但很快就被程金枝给打回了原型。

    “晋王殿下您怎么才数日不见，这眼睛都长到天上去了？是不是昨晚睡觉的时候落枕了，难怪今天的脖子和眼睛都是歪的。”

    高勋一听程金枝这番话不自然地撇了撇嘴收敛神色，转而幸灾乐祸道：“你还好意思说我，我可听说你上回头一次进宫把皇后太子和皇太孙通通都得罪了一遍，这么厉害的三个角色都被你给碰上了，我还没有好好恭喜你呢。”

    高勋嘴上虽然语带调侃，但那日当他得知此事时，却是第一时间放下午膳的碗筷欲冲进皇宫为程金枝求情，直到后来获悉程金枝已经平安无事，他这才肯重新坐下来松口气，随便拨弄几口已经凉透的冷饭冷菜。

    “你确实应该恭喜我，恭喜我没被皇后和太子生吞活剥，也没有被你父皇的剑给吓得魂飞魄散，还能死里逃生捡回一条性命。”

    程金枝说着便心有余悸地抚了抚胸口，回想起那天所发生的种种险事和太子皇后一唱一和的险恶嘴脸，心里就像有一阵阴冷的凉风拂过，吹得心尖上都一层一层地起着鸡皮疙瘩。

    “说起父皇，他前些日子还和三哥提起你呢。”高勋朝她眨眼道，“说是过些日zigong里的元宵家宴，一定要让三哥把你给带来。”

    “元宵家宴？那岂不是又得见到皇后和太子？”程金枝眸子一沉，忙摆手道，“别了别了，你们皇家礼数繁多，言辞拘谨，吃个饭估计也要三跪九叩，阿谀奉承，我还是装病不去的好，免得出什么差错，又不明不白地惹来杀身之祸。”

    程金枝憖憖然地耸了耸，眼见前戏已经备足，眼珠一转正想切入正题之时，高勋突然拉着她在一处装点雅致的阁楼面前停下了脚步。

    此时坊内音韵悠扬，绢纱幔帐，隐隐透着一丝烟柳风尘之意。程金枝抬头望了一眼头上的牌匾，只见“漱玉阁”三字映入了眼帘。

    “这是什么地方，你带我来这里干什么？”

    “你不是想谈天叙地，把酒言欢吗？”高勋嘴角轻扬，“这里正合适。”

    “这里？”程金枝探头朝内张望了一眼，“这地方怎么看都像是烟花之地啊。”

    随即拿胳膊肘顶着高勋坏笑道：“哎呀呀晋王殿下，看不出，原来您平时好这口啊？”

    “你别误会，根本就不是你想的那样。”高勋掰直她的胳膊正色道，“没错，这里看着确实是个风尘之地，但这里边的姑娘个个曲艺卓绝，洁身自好，都是卖艺不卖身的。京城的很多世家公子都喜欢在此听曲赏玩，酒逢知己，一般人我还不带她来呢。”

    “你们这些世家公子，皇族亲贵，没事就喜欢追求风雅，听曲就听曲，看美女就看美女嘛，还说的那么高尚。”

    程金枝瞟了高勋一眼，大摇大摆地跨入了门口，“反正我就是来喝酒和看美女的，今天我请客，然后晋王殿下您付账。”

    “你自己就是美女，还看别人干什么。”

    高勋跟在身后轻声嘟囔了一句，随程金枝一起进入了漱玉阁之中。

    大堂中间搭有一方小型的乐台，此时正有一名婀娜多姿，气质端凝的年轻女子正在其上弹奏古琴。而下方的席位虽已经座无虚席，但气氛却并不喧嚣嘈杂。

    毕竟踏足此地的多是世家子弟，即使不乏飞扬跋扈不可一世之徒，可为了面子，在人前也得有所收敛，免得在这烟花之地惹出事端，沦为他人笑柄。

    由于高珩身份尊贵，又是此地的常客，所以很快就被里头的小厮带到了乐台上方的席位。

    二人坐定之后叫了壶酒，又叫了几盘下酒小菜。程金枝虽不懂什么赏风弄月，品鉴风雅，却觉这乐曲入耳深挚缠绵，委婉流畅，虽隽永清新却又不失旖旎绵邈，看得出所奏之人的技艺也是娴熟高绝的。

    但程金枝此刻的心思并不在此，回头瞥见高勋正想夹起一块炸得金黄酥脆的开花豆，她突然举起筷子截住那块豆子，用锐利的眼神逼问道：“我说...最近是不是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啊？”

    高勋一愣，低头看了一眼程金枝不愿让步的筷子，再抬头去看她气势汹汹的眸子，不由挤出笑脸心虚道：“怎么会呢？最近风平浪静，自然...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他说着便调转方向去夹摆在旁边的那盘酱牛rou，程金枝却依旧在他即将夹起那块牛rou之际，截住了他的去路。孰料就在这时，忽然从旁边那桌传来了几个男人闲聊的声音。

    “你听说了吗？前几日那位顾家的大财主在府上被屠灵司的人带走了，据说是燕王殿下亲眼看着他被带走的。”

    “这个我知道，可这过了好几天了也没见屠灵司放人，看来这位大财主必然是犯事儿了。”

    “唉，都说屠灵司这地方是个有去无回之地，我看他此番恐怕是凶多吉少咯。”

    “……”

    这几个男人还在滔滔不绝地议论着，而高勋想要移开程金枝的注意力也已经为时已晚。

    筷子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碰撞声，程金枝举着空荡荡的手怔了半晌，直到耳边的乐声戛然而止，她这才缓缓将手放下，木然地站起了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