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螳螂捕蝉
荆棘目露寒光:“你的刀在哪?” 温柔轻轻道:“我的刀,永远只在一个地方--别人的心脏里。” 荆棘指着自己的心窝,冷冷道:“我的心脏就在这。” 温柔摇了摇头:“很可惜,我实在不想和像你这么有趣的人动手。” 他话音未落,一阵有气无力的笑声便自窗外传入,声音明明细若游丝,可传入耳中之时却格外清晰,似从四面八方而来,溶溶荡荡,在脑海中久久徘徊,连绵不断。 张霸脸色变了一下,大喝一声:“窗外何许人在装神弄鬼,还不快快现身!” 又是一阵诡异的笑声传入:“谁说我是人?我是一只鸡。” 张霸道:“一只鸡?” “不错,一只呆鸡。” 窗外笑声一落,屋内的十几盏油灯忽然全数熄灭,整个屋子立刻一片漆黑。 就在这一瞬间,荆棘莫名感受到了一阵杀意。杀意是看不见也听不见的,只有一个人的武功和自己的血液溶到了一起,才能感受到。 荆棘几乎想也没想,身影动如脱兔,下意识地飞至屋梁之上,而他所坐之椅竟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钉上了十根银针。 他猿猴攀木般双臂紧紧抱住梁木,屏气凝神,全身戒备。 此时客栈已然乱成一片,刀剑作响,光影齐闪,嘶吼惨叫,一时也听不清是众人围攻张霸,还是在互相厮杀。 就在这时,一阵凉意从荆棘脚下袭来,来势极快,却丝毫无声,隐约间可以看见一丝光亮,犹若月射寒江,喘息间便已沾到荆棘衣袂。 江湖上曾有十八位轻功绝顶的高手死在这一道寒光之下,其中至少有五位的轻功要高于荆棘。 所以无论怎么看,荆棘都要难逃一劫。 然而人们在危急时刻往往会忘记,有时最原始的办法往往是最有效的。 所以荆棘根本没有用轻功——他只是轻轻地松开了双手,整个身子立马自屋梁上迅速坠下,紧接着便听一阵“噔噔”清脆的声响,几根银针蝴蝶穿花般插入方才梁木三尺之深。 一个人身法再快,又怎能快过松开双手这个动作? 当荆棘坠至离地半丈之时,又是一道寒光飞来,他几乎是本能反应般将自己的一只靴子甩了出去,恰好拦住了那道寒光。 荆棘这一起一落一甩,看起来十分侥幸、投机,可是没有十足的真功夫,又怎能在毫无意识地情况下把时机拿捏的如此恰好? 但荆棘此时脸上仍是渗出了冷汗。 一个人的暗器越快,所夹带的风声往往越强劲。然而这几道寒光不仅快如闪电,更是无声无息,极难用耳力去躲避。此时客栈又是一片漆黑,想躲过这暗器,只能靠天生的感觉和那一丝微弱的反光。所以荆棘明白,如此下去,彼暗己明,不知发镖者身在何处,不出三招,必力尽气衰,丧命于此。 就在这关键时刻,他回忆起了一件东西。 这件东西叫做智慧。 每个人脑海深处都有智慧,但需要经历、积累,才能在某一天忽然开窍。 荆棘便在这生死关头找回了那份智慧,也可以说,开窍了。 他想到了一个办法,也是唯一的办法——隐形。 这世上难道真有隐形之术? 一杯水摆在桌子上,只要你不是瞎子,一定能看到它。 但你若将它倒入海中,便再也寻不见这杯水。 那么它便是隐形了。 人亦是如此。 一个人若混入茫茫人海,便很难再被找到,那么这个人即是隐形了。 任何事物,只要普通到和环境融为一体,都可以隐形。 所以荆棘快速落地,紧跟着一个倒身滚地,混进了厮杀的人群之中。 但他并没有重新站起来,而是蹲在地上,像狼一般耐心地等待一个关键时刻。 他知道,那个时刻只有一刹那,却决定着他的生死,也决定着张霸的生死。 他的头脑就在这个时候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灵敏。 忽然,屋内的十几盏油灯悉数被点亮,但只不过是转瞬间,又再次熄灭,整个客栈又沦为了黑暗的地狱。 然而这个瞬间对荆棘来讲已然足够,他的身影骤然一闪,抄起一只木凳,向一个角落腾空飞去,如若离弦之箭。 他在心中默数两下,便随手将木凳向前一挥,居然恰好挡住了黑暗中飞来的银针。 紧接着他将那木凳掷向角落,自己却从空中骤然下落,整个身子竟贴在地上,似灵蛇出洞,快速匍匐前滑,穿过数张桌子下方,只听无数银针清亮地插入桌面,恰似珠落玉盘,暴雨梨花,却始终伤不到他。 就在他气力将尽之时,忽而双掌拍地,竟在青石砖上留下了偌大的掌印,自己则借此掌力一跃而起,飞至空中。 又是一道寒光飞来,但是这次荆棘嘴角却露出了一丝难以察觉的笑容。 因为一切都如他所猜测。 他料定自己混入人群后,敌人无法寻其踪迹,必会点灯。 他一直等待的,便是这一刻。 这个时机定会十分短暂,对手只需弹指间便可发现他,那时油灯必然会熄灭,新一轮的暗器将会袭来。 但他相信,敌人既然能找到他,他也能找到敌人。 于是,借着那短暂而微弱的光亮,他注意到了角落里一张陌生的脸—一张呆若木鸡的脸。 一张完整的地图在他脑海中迅速浮现。 二十四步,他一共需要二十四步来靠近那人。 在第八步以凳为甲,截住第一批暗器。 接下来八步借桌作盾,躲过第二批暗器。 至于最后八步,他根本不需要走完。 因为无论一个人的暗器再怎么隐蔽静默,他挥手发镖之时必带有风声。 对于荆棘来说,八步足以听清。 什么样的人才能有如此缜密准确的判断?这究竟是一个怎样的少年?他失忆、迷茫、痛苦、无助,但他身上却似乎有无尽无穷的潜力,每到生死关头,便被激发,变成一个完全不同的人! 所以此时此刻,他不仅听到,更是在黑暗中看到了那个模糊的人影--一个不过五尺的侏儒,倚靠在墙边。 寒光迫近,荆棘就在这一刻自发地真气倏然涌出,仿佛可以听见凤尾森森,龙吟细细,他化作了一道流星,自空中向那人影极速划去! 银针遇到这股真气便消逝地无影无踪。 此时此刻,已很难用言语荆棘的速度之快,力量之强,真气之劲。 不过转息,荆棘已到了侏儒的眼前,他的右手似龙爪抓向侏儒的喉咙。 世上没有人可以躲过这一抓,也没有人可以在这一抓下活下去! 胜负成败似乎已成事实! 然而,就在他即将扼住侏儒的那一瞬间,侏儒忽然笑了,笑得得意至极。 荆棘的脸色变了,因为他懂了侏儒的笑。 一个巨大的身影突然自荆棘身旁破墙而入,紧跟着一个碗大的拳头砸向荆棘的侧身! 这一拳不仅力量大,更是快如疾风。 荆棘根本未曾料有如此一招,结结实实地挨了这一拳,只觉自己肋骨断裂般地疼痛,劲力全消,无法再伤侏儒,便被打飞数米远,重重地摔落在地上,一口鲜血梅花绽放一般喷出。 客栈又重新燃起了烛火。 微弱的灯光在狂风下摇曳不止,像魔鬼的舞姿,把荆棘刺得耀眼。 张霸和赵二身上已是鲜血渍渍,有他们自己的血,更多的是脚下那二十七具尸体的血。剩下的人已杀红了眼,潮涌般向张霸扑去。 但是众人就在这时不约而同地收住了手。 因为一个人一辈子很难有机会见到一个神话般的巨人,也很难看到一个瘦小的侏儒。 更何况此时此刻巨人和侏儒还站在了一起。 张霸并不关心他们是什么样的人,甚至不关心他们是不是人,因为他看见了重伤在地的荆棘。 他注视着荆棘,深深地叹了口气。 白衣少年仍旧面带笑容端坐在桌边,周围的事与似乎与他毫无关系。 他冲侏儒笑道:“呆鸡啊呆鸡,你这名字该改一下了。” 侏儒道:“哦?怎么改?” 温柔道:“你该叫jian鸡。你若呆,恐怕这世上的人都是傻子了。” 呆鸡忽然笑了,他不笑的时候呆的像土得掉渣的番薯,但笑起来时真的变成了一只jian诈的公鸡。 他的眼眯成了一道缝,又变成了一只狐狸:“这个小子果真有点意思。” 温柔笑道:“岂止是有一点意思,至少要有三四点。” 呆鸡道:“但终究姜还是老的辣,他还是上了我的套。” 温柔叹气道:“可惜干尸有些老的过了头,一个人若是太倚老卖老,恐怕离死也不远了。” 呆鸡目露寒光:“我这就送他去陪干尸。” 一直沉默的巨人忽然对呆鸡冷哼了一声:“他不能死。” 呆鸡愣了下,道:“胖子,他为什么不能死?” 胖子道:“他方才那一招是剑招,只是可惜他手中无剑,否则你已死在那一招之下。” 呆鸡道:“但是我没死。” “所以他也不能死,至少不能死在你手下。” 呆鸡道:“你想试招。” 胖子点头:“我要亲自破了那一剑招,他才能死。” 温柔笑道:“你果真是个武痴。若你破不了这一招呢?” 胖子道:“每天都会有人死,所以多我一人也无妨。” 温柔摇了摇头:“我看他的样子实在不像能再出手。” 胖子叹道:“那他只有去死。” 张霸一声冷笑:“你这只会偷袭的兔崽子也能配得上武痴二字?你敢不敢和老子我来一场公平决斗?” 胖子出奇地冷静:“我是一个杀手,杀手在杀人的时候,不懂公平。” 荆棘这时从地上挣扎地爬了起来,脸色土灰,眼神黯淡,冷冷道:“少说废话,拿剑来。”
胖子的眼中冒出了杀手不该有的兴奋,拾起一把长剑,居然恭敬地递给荆棘。 就在握住剑的那一瞬间,荆棘脑子里忽然浮现了一个画面。 他站在一个十分威严的老人面前,心底有一股无名怒火倏然烧起,于是他拔剑刺向老人。 他拔剑的姿势很奇特,刺出的姿势更奇特,而且,快得要命。 老人没有来得及躲,剑已到胸前。 当剑尖接触到老人肌肤的一刹那,画面忽然消失了,像湖面的涟漪那般消失。 荆棘仿佛做了一个梦,一个毫无预兆便闯入他脑袋的梦。 而他现在便从这个梦里苏醒了过来。 他在梦醒前,以掌代剑,本能地用了那一致命的剑招。 现在他醒了,他已完全回忆起了那套剑法,便不再是那一剑招的奴隶,而是它的主人。 他的眼神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自信与高傲,帝王将相皆视土,唯有剑者留其名。 剑不动,人也不动。 除了他的眼睛,他似乎在握剑的一瞬间已化作一座石像。 他的眼,他的气,他的神,他的魂,都在这一瞬间注入了这柄剑中。 他看起来恰似凤凰涅磐。 赵二脸色变了下,对张霸道:“老大,你看这神情像不像一个人?” 张霸点头:“像极了,但又不完全像。” 话语间,荆棘剑已出鞘,他的剑化作了一颗流星,绚丽而又快得致命! 这便是流星一剑! 除了流星,还有什么其他的比喻可以形容这一剑? 流星它短暂,它易逝。 但是当它在天际燃烧成火焰的那一瞬间,却比所有恒星加起来还要闪亮、美丽,它在这一刻,是永恒的。 胖子脸上忽然出现了一种很奇怪的表情。 那是惊讶,是绝望,还有深深的无奈。 因为他浑身的肌rou未来得及挪动一寸,荆棘的剑便已刺入他的肩头半寸。 胖子沉默了良久,缓缓道:“我输了。” 荆棘无言,将剑柄松开,便支撑不住半跪在了地上,这一剑加重了他的伤势。 胖子道:“你这一剑其实可以杀了我。” 荆棘道:“我这一剑已杀了你的心,何必再去杀你的人?” 胖子脸上露出了无尽的落寞:“我已见过此招一次,你又有伤在身,我却还是败了。” 荆棘道:“你没有败,你现在想杀我很容易。” 胖子摇头:“我已没有资格杀你,所以我只好说再见。” 荆棘盯着胖子的脸,轻叹:“你真是一个矛盾的人。” 胖子不语,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下大步走向客栈门口,喃喃道:“我们有谁不是每天挣扎在矛盾之中?” 他的人,连同他的话,与黄沙狂风一起消失。 呆鸡望着他离去的背影许久,眼睛又眯成了一道缝:“小子,这次你可以安心地去陪干尸了。” 他的手里多出了五根银针,缓缓指向荆棘。 张霸见势危机,怒吼一声,连砍数刀,刀刀若风,想突围而出,无奈敌人众多,居然弃刀搭弓,打算以己之命来救荆棘一命。 众人见了,攻势愈猛,有人高呼:“不要杀了这孙子,斩断他手筋脚筋慢慢拷问他!” 就在这时,一道白影闪过,温柔忽地就出现在了呆鸡面前。 呆鸡瞳孔缩小了:“你要做什么?” 温柔笑道:“这个人很有意思,我实在舍不得他死。” 呆鸡狠狠道:“他死不死,不由你做主。” 温柔道:“没有商量的余地?” 呆鸡摇头:“没有。” 温柔叹了口气:“真是可惜。” “可惜什么?” “可惜我属鸡。” 呆鸡的眼睛终于从荆棘身上挪走,奇怪地望着温柔。 温柔接着轻描淡写道:“但是我不得不让你这只鸡笑一笑了。” 呆鸡的脸色变了,变得苍白可怕。 他身法极快,向后连退五步,双手多了数十根银针。 他扬手的速度很快,这也是他暗器致命的秘诀。 但是这一次,他扬起手后却没有银针射出,就僵直的停留在了空中。 他的嘴角忽然多了一抹灿烂的笑容,串珠一般的血滴顺着他嘴角缓缓淌了下去。 荆棘觉得自己的脊梁骨像冻僵了一般,他根本不知道温柔为何会出手,更不知道他是如何出手,呆鸡便成了一只死鸡,一只笑着死去的鸡。 难道真有一种刀,快得可以让人笑着死去? 但他并没有时间想太多,沉重的身躯和飞珠泻玉般的痛楚便让他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