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局中局
西门严霜的府邸里至少有上百条通外城外的密道,数十个不大不小的密室。 现在他们三人便顺着密道来到了其中一个密室。 密室简陋至极,摆设只有一张木床,一张石桌子,但是角落里却摆满了各种干粮水果,桌子上甚至还放着几瓶西门严霜最爱喝的黑酒。 郭大平惊叹道:“老严,没想到你这密室连酒都有!” 西门严霜仍是心有余悸,答道:“我的管家每个月都会往密室更换食物,任何一间密室的食物都能撑上三个月,就是为了应对今天的状况。” “若三个月过了呢?“ 西门严霜道:“世上没有一件事能让我耽搁三个月。” 郭大平问道:“那么今天这件事呢?: 西门严霜身体已略有些发抖,他深深叹了口气,道:“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 郭大平的双眼露出了诧异。 西门严霜从来不会说不知道这三个,自他出生以来,每一件事都在他自己的掌握之中,每一件他在做之前便已看到了结尾。 但是这一次,他却说不知道。 西门严霜的声音已有些激动:“是,这一次我在自己的家门口栽了这个大跟头,我甚至连哪一步走错,敌人是谁,他们在哪都不清楚,我又如何知道该怎么办?” “这件事似乎也没有那么严重。“ “不,他们外面九人都各有数十名部下在城主守候,若这几百号人一起攻上来,我定会损失惨重。何况这城里还藏着一些其他真正的敌人,现在绝对已是生死攸关的时刻。” 郭大平眼睛扫向石桌,布衣剑客已懂其意,他走向桌子,斟满一杯黑酒,毕恭毕敬地递给了西门严霜。 郭大平实在太了解自己的这个好友,明白这个时候西门严霜心情颇为激动,但只要他喝一点黑酒,就能镇定下来,寻找对策。 所以西门严霜叹道:“老郭,还是你懂我。” 郭大平道:“老严,你我出生入死这么多年,我当然懂你。“ 西门严霜一点头,便接过布衣剑客的酒,将其一口饮下。 酒可以让人麻醉,让人狂妄,但也可以让人冷静。 所以西门严霜饮完之后,双眼已像平日一样犀利、镇静。 当一个人处在激动的状态时,总会忽略一些事,一些微小的事。 他现在已不在激动,因而便注意到了这些事—他发现这位侍从有些奇怪的地方。 他双眼像一把刀扫向布衣剑客,缓缓道:“我从没见过你。“ 剑客答道:”新人。“ “有多新?” “三个月。” “哪里人?” “西域人。” 西门严霜似乎对剑客的回答十分满意,因为他叹道:“你身手很好,方才多亏了你。” 剑客点头。 可就在剑客颔首的一瞬间,西门严霜忽然手掌做手刀之势,迅速地劈向剑客的脖子! 剑客好像早有防备,向后一跃,躲开了这一招! 西门严霜哼道:“若你真是西域人,皮肤不可能会有这样的苍白之色!” 剑客不语。 “你究竟是谁?” 剑客死死盯着西门严霜,一字一句冷冷道:“我叫荆棘。” 西门严霜瞳孔缩小了。 荆棘的剑已出鞘,直直地刺向西门严霜的腹部。 西门严霜却躲也不躲,气沉丹田,整个腹部的肌rou忽然凸了起来。 荆棘的剑明明刺中了他的腹部,但却感觉如同刺到一块铁板一样,竟然不能伤其一丝一毫。 西门严霜顺势一挥手掌,直直地斩向荆棘的剑刃。 一个人若用自己的血rou之手去抵挡冰冷坚硬的利刃,这个人大概不是疯子就是傻子。 可是西门严霜偏偏就这么做,因为他的掌,比剑还硬。 你能想象出掌与剑相遇会碰出零星的火花吗? 荆棘以前绝不会相信这样的事,但是他今天的确看见了。 西门严霜的掌就像一把宝刀,于空中漫天挥舞,和荆棘的剑纠缠在了一起,难解难分。 就在这时,郭大平突然开始鼓掌。 二人听见掌声后,停止了打斗,各退三步,皆望向郭大平。 “西门城主的天衣八门功果真厉害!江湖第七果然不是浪得虚名!” 郭大平的声音已经和之前大不相同,变成了一种带有贵族的慵懒,和些许戏谑的声音。 西门严霜冷冷道:“你又是谁?” 郭大平灿烂一笑,伸手抓向自己的脸,撕下来一张人皮面具,露出一张儒雅、高贵而又英俊的脸颊。 西门严霜的双眉紧皱了:“温柔?” 温柔点头:“不错!在下便是温柔。” 西门严霜叹了口气:“真没想到,你居然如此大胆,扮成一个我最熟悉的人。” “有时候越是危险成功机会越大。” 西门严霜道:“可若现在想来,你扮地虽然惟妙惟肖,但也至少在宴会上露出了三个破绽。” 温柔笑道:“其实我的侍从本身就是一个致命的破绽。” 西门严霜叹道:“不错,可是我居然没有注意。” 温柔道:“这件事若在平时,你一定不会错过。可是你先入为主,将所有注意力放在了朱干身上,自然不会想到这个郭大平居然是假的。” 西门严霜脸上露出了痛苦的表情:“所以方才宴会上发生的一切,都是你一手策划的?” 温柔笑道:“我可没有这本事,是花侯爷运筹帷幄于千里之外,才有了现在的这一个局面。“ 西门严霜道:“你们做这些,就是为了将我逼到这个密室?” 温柔道:“不错,你的府邸到处都有你的防卫军,只有在这种秘密的地方,我们才会有单独相处的机会,才能将你手到擒来。” 西门严霜冷笑:“就算我是独身一人,你们也未必能胜得了我。” 温柔笑道:“西门城主,我还不想这么快动手,因为我知道,你现在最想做的并不是和我们拼命。” “哦,那你说是什么?” 温柔道:”你最想知道的,一定是我们究竟设了怎样的一个局中局。“ 西门严霜默然。 温柔道:“我们一共用了七步棋,把你逼到这个密道。“ “七步?” “第一步是张霸西行,我们做的并不甚隐秘,为的就是让你有一个错误的第一印象。” “所以你们根本未曾想过假扮朱干,这一切不过是为了营造一个假象来掩护你的真实行动?” 温柔点头道:“不错,依你的头脑,绝对可以判断出张霸是要去找朱干。但是花侯爷知道西门城主做事滴水不漏,证据不足前一定不会做出最后的判断。所以我们便用了第二步棋,智多星。” “智多星?“ 温柔道:“正是,我们早已知智多星是你的人,所以伊兰去赴约时,故意带上了花侯爷的佛琴,让他明白伊兰是花侯爷的人。只要他有所警惕,便不难发现张霸潜入朱干卧室的痕迹,然后将这一件事汇报给你。这时你大概已有五成相信张霸的目标是朱干。” 西门严霜哼道:“那你们下一步棋呢?” 荆棘忽然开口:“下一步棋是我。“ ”你?“ “你只知张霸的目标,却不知他究竟要做什么。所以我便明目张胆地去找易容高手,江如燕。这样你一定会联想到张霸要易容成朱干,到宴席上找你麻烦。” 西门严霜道:“第四步呢?“ 温柔道:“得到这些信息后,你一定会开始推断我们整个行动计划。因此第四步棋便是将你引导一条虚假的计划上。” “怎么引?” “木鸢。” 西门严霜惊道:“木鸢!” 温柔笑道:“不错,那架藏在客栈的木鸢便是为了让你误以为我们打算从天上走,从而不会在秘道布置重兵。若这事搁在别人身上一定不会相信,但是你是西门城主,你成功的秘诀便是把最不可能的事变成可能,所以你一定深信不疑。“ 西门严霜额头浸出了一丝冷汗:“花轻侯可曾见过我?” 温柔摇头。 “他未和我交过手,甚至都没有见过我,便已将我的想法猜测地如此准确?” 温柔的脸色居然也露出了一丝恐惧:“是,因为他已不是人,是神。” 西门严霜先是大惊,又蓦然想起了什么,道:”不,就算你们前面这几步做得天衣无缝,朱干的杀气也绝对不是你们能控制的,这你又如何解释?“ 温柔道:“其实很简单,这是花侯爷的第五步棋。花侯爷猜测,你必然会在宴会上找机会测试朱干。所以张霸在击晕朱干后给他留下了一封信,信上写‘已中毒,杀西门,换解药。“ “你们凭什么断定他会相信你们的话” “因为他怕死。其实你也怕死。“ 西门严霜冷笑:“我怕死?” 温柔笑道:“不错,你怕死。不怕死的人绝不会练天衣八门这样挨打的武功。” 西门严霜竟然一时无法回应。 温柔接着道:“朱干和你一样,年轻时并不怕死。一个人什么都没有,又何必怕死?但是这样的人在拥有了一切后,会格外怕死,因为他知道一无所有的滋味,绝不会想再试一次。” “那你们又如何断定他有这个胆子来杀我?” 温柔摇头:“不,他一定不会动手杀你,因为他怕死。” “你的话很矛盾。” “因为人性是矛盾的。他既不想被毒死,也不想被你杀死。所以当你把自己的背脊暴露给他时,他在这一瞬间一定会有杀你的念头,这是求生欲使然的本能。但是他又不会出手,因为他惧怕于你。” 西门严霜此时已说不出话来。 他只觉自己早已被一双眼看透,一双来自千里外的魔眼,如同日月一般,高挂在天空之上,静静地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没有什么能逃过这双眼,绝对没有! 温柔接着道:“接下来的两步我想城主现在已猜到是什么。“ 西门严霜叹道:“接下来你们在三十七个御林军中混入了一个卧底,故意射杀辛镇廷,引起众怒。又安排一个下人在院中防火,造成人声嘈杂的局面,再以我的名义高呼格杀勿论,众人便会群起攻之,而你和荆棘则趁机与我共入密道。我说的可对?“
“十分正确,一点就透。 “那你们又是如何代替郭大平赴宴?莫非他已遭到你的毒手?” ”西门城主言重了,我们可不会动不动就杀人。他是心甘情愿与我们合作。“ 西门严霜脸色大变:“不可能!郭大平绝不会背叛我!” 温柔道:“世上没有什么绝对的事情。试想下,若他不愿意合作,我又怎能演得如此惟妙惟肖?你又怎么能一点动静也没发现?“” 西门严霜愣了下,脸上露出心如绞割的表情。 只有经历过背叛的人,才能体验这种痛苦。很少有人可以想象到这种痛苦。 那就像忽然自高楼失足,忽然自光明跌入黑暗的无底深渊。 “为什么?” 西门严霜只说了这三个字,却像用尽了身上的所有力气。 温柔道:“为什么?当年你背叛自己帮主的时候,有没有问过自己为什么?” 西门严霜默然。 为什么?当然为了至高无上的权利,为了睥睨天下的感觉。 一个人为了权利,爹娘都可以不要,更何况朋友? 想到这,他忽然看开了一些。既然自己曾对别人做过同样的事,又如何能希冀这种事不发生在自己身上? 温柔道:“没有人愿意一辈子做别人的影子,郭大平也不愿意。你死了,他就是城主。” 西门严霜苦笑:“能真正伤害自己的,果然只有朋友。” 温柔道:“这种话就是放屁。我有没有伤害到你?“ 西门严霜不语。 温柔道:“但我却不是你的朋友。所以没事千万不要相信这种文绉绉的大道理,读多了人会傻。” 西门严霜哼道:“但是还有一点你们忽略了。” “哦?是什么?” 西门严霜缓缓道:“我的武功,你二人合手杀我不难,但要活捉,恐怕不可能。” 要一个活人,永远比杀一个死人难的多。 温柔哈哈一笑:“我们怎敢轻视西门城主的武功?你可知这第八步棋是什么?” “什么?” “酒!” 西门严霜冷笑:“一个人若想在酒徒的酒中下毒,那么无论多么愚蠢的事他只怕都可以做出来了。“ 温柔淡淡道:“酒并没有下毒,却有比毒更可怕的东西—血。” 西门严霜的嘴角已开始抽动,他眼睛瞟向了方才那杯黑酒。 “天衣八门功的致命弱点是,练者决不可沾一丁点荤腥,否则三个时辰内气力消失。所以你常年斋戒,绝不食荤。哎,要我说,一个人若连rou都不能吃,活着又有什么意思?“ 西门严霜双眼射出了怒火! 他决不能接受一场如此失败的战斗,不到最后一刻,他决不能放弃! 他身影骤起,双掌挥向温柔。可他刚到温柔的眼前,便一个趔趄,倒在地上,温柔趁势连点他身上数个xue位,将他浑身悉数封死。 温柔的表情看起来愉悦至极:“西门城主,这下你可以乖乖地跟我们走了。” 西门严霜忽然狂笑起来,脸部狰狞可怕。 温柔戏谑地笑道:“你可真是心宽体胖,这种时候依旧笑得出来。” “我笑你们太天真!你现在抓住了我,又能带着我走多远?外面全是天网的人,我可以保证,只要你敢走出这个城,不出十步必死无葬身之地!” 温柔笑道:”我们一会可以试试看,到底能不能走出十步。“ “哼,你们这么煞费心思,无非是想从我口中得到一句话,一句话要命的话。就算你把我带了回去,你就这么肯定我一定会讲?” 温柔耸了耸肩,轻轻道:“我不肯定,但我可以试。我有一百零八种让死人都可以开口的方法,看你能撑到第几种。” 西门严霜的笑声终于停了,目光又冷峻下来:“好,我倒想看看,你们怎么把我带回去!” 温柔朝荆棘一点头,荆棘便会意地搀起西门严霜,冷冷道:“走。” 西门严霜望向温柔:“你就打算让他一人押我回去?” 温柔道:“江湖里能有机会来西门城主密道的人不多,我想趁这个机会好好在这里面转一转,长长见识。” 西门严霜道:“哼,不错,这里面是有许多秘密文宗,但我怕你看不见就死在无数机关下面了。” “城主费心了,你的地下城我前几日已潜入过,不然现在我也不会清楚哪一条通往城外。慢走不送,下次再来。” 荆棘抓着西门严霜走向秘道另一条出口,忽然停了下来,回头道:“小心,不要死在这。” 温柔灿烂一笑:"你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啰嗦?“ 荆棘的嘴角似乎上翘了一下,即转身离去。